甫一见到王德全,她还以为圣人赐死的圣旨来了。可是又见侍女举动异常,她恍然明了,此行圣人恐怕不是为了赐死她,不然三尺白绫既能解决问题,何须浪费功夫又是梳洗打扮又是进宫面圣?
难道,她心中不免生出些绝望之情......现下灵州战争白热化,圣人有心拉拢突厥可汗,但不愿可汗将女儿嫁给东宫。如此只能送公主和亲,前些日子她也有所耳闻,不少王府郡王府纷纷为女儿定下婚事,也许就是防此等不幸之事落到家中吧。
若将她封公主尊号嫁到突厥之地,届时众人既是心决不适宜,但明面也不会直说圣人刻薄寡恩,说不定还会赞颂她身怀大义。不怕她不配合,圣人自有雷霆手段,迫她“心甘情愿”。事情不容她多想,念头微转,他们已然到了两仪殿前,眼前是数尺高阶,时人称之为凌云阶。卓枝仰脸去望,两仪殿画阁朱楼,飞檐翘角,极其宏伟壮丽,她立在汉白玉阶下,只觉自身万分渺小,这哪里是登天之路,分明是黄泉绝径。
见她踟蹰不觉,停步于此,王德全有些着急,他上前几步,伸臂欲扶:“娘子,快快随奴婢上前吧。”
卓枝错身避开,拧起裙角,率先抬步踏上高阶。也许正是人行至绝路,反而无所畏惧,她胸腔之中忽然生出无限勇气,俗话讲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圣人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时此刻也没什么可怕的了,无论风雨如何,她迎头面对便是。
两仪殿是一座美轮美奂的金碧宝殿,此处并非圣人日常接见外臣处理政事的太真殿,而是更为正式的宫殿。从前以她的身份,自然不能到此处前来,这还是她头一次来到两仪殿。殿前守着的青衣内侍许是早就得了吩咐,见到她来,亦不验证身份,甚至连有无佩戴兵器也不查验,只是躬身请她进殿。
王德全亲自上前,双手用力一推门扇,两扇楠木巨门倏然荡开。夕阳欲垂,橙红的光芒照射在门前,铜钉反射微微亮光,竟然有些刺目。她独身迈入,殿中两侧青鹤香炉散出层层青色烟篆,一时看不清楚御座之上有人无人。
许是上过战场,她对危险的感知比从前更甚,只觉暗中有无数眼睛刀剑对准了她的颈项。可是方才悄然一望,并未曾见到任何人影。
卓枝上前几步,躬身行礼:“罪臣卓枝拜见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轻笑响起,笑声回荡在空空荡荡的殿内,无端生出一种诡谲的氛围。圣人自御座起身,他迈步走下御阶,唇角微微翘起带着莫测的笑意。他淡淡的看着卓枝,仿若寻常慈祥老者,圣人说:“无须多礼,只是如今你不该自称卓姓。”
卓枝垂首称是。
也许见她举止乖顺并无丝毫桀骜,圣人心中满意,语气更是温和:“恪之罪过,早在先帝在时已然平反,算不得有罪之人,你是他的女儿,不必自称罪臣。朝中之事朕不必多说,你也知晓,突厥可汗求娶公主,可朕膝下唯有醇颐一人,她已经嫁人三年有余。宗室之中适龄女郎不多,你算一个。”
他的意图万分明显,已是不言而喻。
卓枝不语,垂首聆听。
圣人并不在意她垂首无言,继续说:“朕想将你封为公主尊号驾到突厥去,”他话头一转,“可是,大理寺审讯之时,你行踪清楚明晰,多与居一同处。朕心中啧啧称奇,你们同处一室,男女有别,难道未曾发觉异样?干脆问起他,有关此事如何?他反是将朕一军,干脆厚着脸皮请朕赐婚哈哈......”
似乎觉得此事极为好笑,圣人的笑声回荡殿内,好半晌方才平息。圣人缓缓踱步上前,他盯着卓枝面前幕篱,笑吟吟的问:“你如何想?”
“朕也不忍你孤身无依,干脆赐下婚事,如何?嫁到丞相府邸,嫁给应相嫡孙也不算辱没你的出身。寿春养育你多年,母女情深,日后若你思念母亲,府邸之间往来也极为方便。你看,这两桩婚事,那一桩更好?”
思念寿春县主。
府邸来往,极为方便......
她就知晓圣人口中,就没有一句是白说废话。若真是欲图赐婚,圣人只需下旨正是了,怎会在乎她如何想?此时提起她们母女情深,卓枝苦笑,圣人是以母亲和建宁侯府要挟她,目的也是显而易见。
圣人甚至不愿意朝中有丝毫指责他刻薄寡恩的可能性,这是教她自愿请旨远嫁突厥。
不对。
不是这般,卓枝望见圣人嘴角那一丝笑意,她背后瞬时窜起阵阵寒意,五脏六腑就像是结了冰般,她浑身微凛,突然间明白了圣人大费周章召她前来,所求为何,绝不是单纯的嫁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