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般场合,宫人都会为主人带上备用的衣裳,林修仪没多说什么,垂首行了礼,遮遮掩掩地从殿内绕出去,寻地方更衣了。
杨淑妃舒出一口恶气,咬牙切齿地说:“你看看,如今连林氏都敢欺我头上了,真是好样的。”
谢小盈正想说些什么开解淑妃两句,走近了才发现她双眼通红,竟是泫然欲泣之状。谢小盈心里一下有些慌了,她忙问:“姐姐,你怎么了?”
淑妃背过身去,忍了好半晌,最终还是带着几分哭腔回答:“我嫂嫂说,阿娘……恐怕不行了。”
青娥陪在淑妃身侧,见状忙死死扶住了杨淑妃。淑妃不肯让谢小盈看她哭状,谢小盈便立在后面,对着杨淑妃轻微耸起的双肩发怔。
是了,崇元六年皇帝派人去英国公府申饬那一回,英国公夫人就已是病过一次。眼下国公夫人被夺了诰命,加上长子犯错、次子虽是庶出,但也在大理寺生死未卜,丈夫被禁止入朝,长女却在内宫身陷囹圄。
这般困局,任是哪个人都会受不住了。
谢小盈无从开解,只能无力地说:“姐姐别怕,会好起来的。”
杨淑妃沉默地摇头,过了很久,她才转过身,脸上泪痕已无,唯独一双眼里聚着水波,“你别为我担心了,今日劳酒,是皇后的大场合,咱们都谨慎些,切莫出了差错。”
“我省得的。”谢小盈应她一句,因她实在忍不住,还是对杨淑妃伸出了手。杨淑妃犹豫一瞬,与她五指扣住,两人彼此捏了捏对方,谢小盈担忧地说,“姐姐,若是难过,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或是令青娥传我过去,都是一样的。我知道你有心护着我,但我们姐妹一场,我也总该为你做点什么。”
谁知,淑妃微微一笑,霎时间仪态万方,“小盈,我没什么难过的。我家里的爵位世袭罔替,我祖父更是凭命挣下了丹书铁券,再说本宫自己,更是皇长子的生母。陛下待我家冷一点算什么,可曾改变过这些?反倒是你,无忧年幼,又是女儿,你在宫里还算不上有什么依恃,你要好好珍重,千万别忘了与我起过的誓言。”
谢小盈正想再说几句,尚仪局有女史入殿传召,道是皇后已至。谢小盈只能忍下话茬,同淑妃一并出外迎接。
皇后虽称病休养,但谢小盈看她主持亲蚕礼的架势倒是十分精神,没有往日称病时的憔悴。不管脸色还是体态,瞧着都算得上健康,最多就是有些消瘦和虚弱,谢小盈不由有些纳闷。
殊不知,顾言薇并非真的想要称病。静养身体,以怀龙嗣,是皇帝为了将宫权移交给尹贤妃的一个借口。身弱而无嗣,则是皇帝给她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顾言薇知道,她唯有配合皇帝,才能保住自己身为中宫的一份体面。
只是她并不甘心。
她已经做了整整八年的皇后,习惯了内外命妇庄肃的朝拜,这份比肩皇帝的尊荣,她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因此无论是先蚕礼前的斋戒,还是之后的劳酒宴,顾言薇都没有称病推拒,反而前所未有的亲力亲为。
尹氏自然可以协理六宫,但站在内外命妇之上,接受三跪九叩之礼的女人,只能是她。
只能是真正的皇后。
……
劳酒宴形式大过内容,约莫半个多时辰,整个宴席就结束了,皇后先走,内命妇随后,接下来便由内谒者将外命妇分别送离。
总归是能见到家人,谢小盈与杨淑妃等人一并从九霄天上走下来的时候,发现尹贤妃、胡充仪与杜婕妤的脸上都带着点春风得意的样子,低头与自己信赖的宫人压着声不知交流着什么。唯独杨淑妃与林修仪各自都挂着脸,看起来不怎么愉快。
杨淑妃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因她向来是眼高于顶的姿态,纵使旁人想看她的笑话,却没那个看笑话的底气与胆量。她一个眼神扫过去,便是尹贤妃这两日出了这么大的风头,照旧不敢吭声,只赔上一个谦逊的笑容,表示自己仍以淑妃为尊。
唯独林修仪始终绷着脸,让人频频侧目,心中百般不解。
于众人看来,她毕竟有多年圣宠,哪怕一朝落魄,至少还得了二皇子。这宫里得过宠的才有几人?林氏毕竟比皇帝都要年长,宫内每隔三年都要进来如花似玉的新鲜女人,她不失宠才稀奇呢。
何况皇帝膝下如今只得两个儿子,一个是杨氏所出,另一个就是她的孩子了。但凡林氏能把二皇子养得住,谁知道未来会是什么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