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半分钟消化完这个消息,我想到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那解约之后你打算做什么,难道继续回去画画吗?”
他还没有回答,我却先一步晃了神。
时隔经年,我几乎已经记不起顾鸣生坐在画室里沉心作画的模样,只还依稀记得他专注时比任何一刻都要浓郁的魅力。他毕业于燕城美院,画画是我印象里他唯一承认的爱好。只是美术太烧钱,顾鸣生又需要钱,支出和回报不成正比,现实的问题让他最终选择放下画笔,继续做回模特。
这个结果无可厚非,每个人都要赚钱谋生,他选择了当时更适合自己的路,只是我偶尔会为他的放弃感到可惜。
如果顾鸣生真的要重走艺术这条路,我一定会举起双手一百个支持。
面对提问,顾鸣生缓缓摩挲杯壁,沉默片刻,他平淡吐出一句话:“我想去做演员。”
这无疑是个重磅炸弹,平地一声砸得我耳鸣了少顷,久久不散。
怎么想,我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脑中骤然浮现出那晚顾鸣生放在床头的书,似乎也是关于演戏的内容,这个结果,也许并不是没有预兆。
茶水已经起不到润和作用,我嗓眼发紧地问:“你准备去演戏?”
“这是我衡量之后的最好选择。”
顾鸣生似是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他对上我的双眼,沉荡片刻后又恢复往日的漫不经心,仿佛一瞬间的黯淡从未出现。
“如果遇上一个愿意捧我的东家,演上几部剧,再接几个广告,哪怕要被公司抽走一部分,拿到手里的钱还是模特的几倍不止。这几年我累积了不少粉丝,转行做演员能将现有的资本最大化,相比那些没有经验的新人,我的基础更扎实,如果一切顺利,最多十年就可以赚够养老钱,你觉得怎么样?”
他列举得井井有条,很难让人不去赞同。我却莫名滋生出一股烦躁,在心头密密麻麻的盘绕,既是因为顾鸣生这番将自己当作商品一般的话,也是因为他对我只字未提的隐瞒。
这些年他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学会用笑容掩饰一切。嘴角的肌肉向上牵引,眼睑微微下垂,仿佛温和又无害,从而让我经常忽略他实则漠然到了骨子里的本质。
我说不出赞同的话,也想不到反驳的点,默默喝了一口茶,“既然你已经做好决定,就不要再为别人的想法动摇了。”
空气沉寂,顾鸣生的笑容淡了些,“你不希望我进娱乐圈吗?”
“这是你的事业,我肯定会支持。”
“小曜,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
气氛凝固之余,我复杂地望着他,胸口堵着股说不清也绕不开的情绪,最终只化为沉闷的一句:“你应该知道,娱乐圈很乱。”
“模特这行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我一直都知道该怎么拒绝,也知道要怎么做才不会伤到自己。”
顾鸣生的眉头逐渐松开,泄出一丝难得的温柔缱绻,“小曜,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他鲜少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琥珀色的瞳孔渲染出一股荒唐且不合时宜的深情。我心跳快了两拍,匆匆移开视线,含糊地‘嗯’了一声后,包厢门被服务员推开,我与顾鸣生默契地停下声音,不再多说。
他把我点的那两道菜推到面前,微微一笑,“先吃饭吧。”
我拿起筷子,没有拒绝他的示好。
不知不觉,顾鸣生变了很多。
比如曾经的他绝对不会这样冷静地分析利弊,更不会将自己的未来明码标价,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还和从前一样,依然会为工作没日没夜地不顾身体,也为梦想仍怀有少年人的一腔热血。
他有时候活得太张扬随性,有时候又太小心翼翼,像是走在钢丝的两道极端,无数次与平衡点擦肩而过。
世上明明有那么多种活法,他却偏偏要选择最累的那一种。
“我觉得你应该再认真考虑一下。”
见顾鸣生夹菜的手微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不大的包厢里回响:“你现在不缺钱,为什么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大学时你说想办画展,想在毕业后出国进修,那个时候你条件不足,可现在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逼自己去做不喜欢的工作?”
我清楚地知道顾鸣生根本不喜欢演戏,一如他当初也不喜欢做一个被人称之为‘花瓶’的模特。
他只是需要钱,需要给他和母亲更好的生活才迫不得已选择这条路。从我认识顾鸣生开始,他身上的重担就一刻未曾卸下,如果洗盘子能赚到比做模特更多的钱,我想当初的他也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