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旅人们轻轻的鼾声和咳嗽声,祁白露将脸贴着枕头,在半睡半醒间想起,这是他退学之后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远门,平时要么有助理、经纪人跟着,要么就是跟郑昆玉在一起。在这样的夜晚,那些纷纷扰扰的人和事好像一下子淡去了,淡得就像窗外的雪花,一片接着一片消融。
到地方的时候,作家开车过来接人,他说虽然有不少人打过电话,但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了角色专门跑来。作家对祁白露有些好奇,以为对方是想给自己留下一个好印象,让自己帮忙向片方说情,但两天相处下来之后却发现不是这样。祁白露没有主动问任何事,角色也很少提,只是跟着作家在这片土地上闲逛。
他们去爬山,回来时经过一片田野,作家说自己年轻时就在那割过麦子,祁白露问他要下去看看吗,于是两个人把车停在路旁,站在田埂上抽烟。身后的马路有汽车飞驰而过,两个人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儿,也就回去了。
作家问他为什么想演潘小匀,祁白露说潘小匀是一个说谎的人。作家耐心地听他继续说,祁白露说得比较和缓,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深思重虑,他说:“表演可能跟写作一样,有时候不得不是私人的,但我不并想把私人的那部分展示出来,至少当我展示出来的时候,观众不应该知道那个部分是我。有的人会希望自己的人生是个谎言,表演等同于说谎。”
这话有些难懂,但作家听明白了,他问祁白露自己也是一个说谎的人吗,祁白露顿了一下,平静地说:“我的职业和生活都是一个谎言。”
或者说,在祁白露的心里,这个行业就建立在无数的谎言之上。他们差不多只聊了这些,然后作家的妻子就走出来叫他们吃饭。祁白露返程的时候,作家送他去车站,两个人都没提电影的事,和和气气地告了别。
郑昆玉没有过问祁白露去河北的事情,但他还是在天气放晴的这一天开车到了临湖别墅,郑昆玉没有进门,就在车里等着人。他是来接祁白露去试镜《泉水凶猛》的,经纪人跟着祁白露出来,两个人一上车,经纪人就拿着试镜通知跟祁白露对这次行程的细节。
车开得稳且快,一路上基本只有程文辉在说话,他们还不知道试镜要表演哪一段,于是程文辉问祁白露要不要再看看剧本,多熟悉一下角色,祁白露说不用。他们很快到了电影筹备组在的酒店,祁白露低头收拾膝盖上摆得乱七八糟的剧本大纲,一抬头郑昆玉已经下了车,径直走过来拉他这边的车门。
车门大开,祁白露走下车,绕过郑昆玉的目光站在一旁,郑昆玉在他身后不轻不重地关上门,拿起汽车钥匙随手一按,祁白露没有看他,而是等郑昆玉先走了自己才跟上去。程文辉落在最后,眼睛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转,虽然这幅情景看上去不乐观,但他觉得郑昆玉至少还是在乎祁白露的,不然为什么专门跑一趟来陪他试镜。
等会员电梯的时候,他们正好碰上了下来的蔡桐越和蔡桐越的经纪人,电梯门一开,两拨人面面相觑,倒是蔡桐越的经纪人和程文辉先反应过来,该打招呼的打招呼,该问好的问好,然后一进一出,各走各路,蔡桐越出去时还瞥了眼祁白露的额头,看到那个疤很淡了。
这几天都是男二的试镜,制片人为了选出最适合角色的演员,除了年龄不符合的几乎来者不拒。很多不出名的小演员也抱着撞撞运气的想法跑来,因此酒店一楼的大堂坐了不少表演系的在校生,脸上带着特有的天真蓬勃的稚气。
电梯门在面前徐徐关闭,郑昆玉看着朝这边投来视线的那些学生,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祁白露。其实祁白露也不过跟他们同龄而已,但他二十岁一举成名,跟着林悦微走过了国际A类电影节的红毯,虽然还没有实打实的奖项傍身,却是被电影界最看好的年轻演员。毕竟有郑昆玉在后面捧着他,让他的资源和人气更上一层楼,戛纳的风光就不会是昙花一现。
祁白露仿佛也知道他在看什么,他瞥了一下郑昆玉的眼睛,两人的目光对上,祁白露没说话,郑昆玉也没说话,程文辉觉得他们交流的目光都是又冷又沉,像是挑起的刀尖上的光芒,因为郑昆玉是低着头的,更带了一种向下推的压迫感,电梯门“叮”的一声向两边分开,两人也没移开在对方身上的视线。
程文辉先走出电梯,硬着头皮说:“到了。”
这次反而是郑昆玉先撤回目光,缓步迈出了电梯门,祁白露又在里面站了几秒,电梯门就要合上,程文辉连忙伸手扶住自动门,无奈地看着祁白露,轻声提醒道:“小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