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到一半时郑昆玉接了个电话,祁白露伏在那里一声不吭,只隐约听见那边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他闲闲地跟郑昆玉打招呼,问他现在要不要出来吃饭,把某一个项目的事情利落结束,因为他后天就要去洛杉矶。
或许是洛杉矶,抑或是纽约、旧金山,祁白露不记得了,那些遥远的名词如同跃起的飞鸥很快消失在他的脑海中,他只在意一件事,郑昆玉要走了。因为挂掉电话之后,他加快了动作,很快结束了这一次。
郑昆玉将祁白露翻过来,留意看了一下他的脸,见祁白露闭着眼睛不动,似乎是困了,便扔下他径直回了卧室。等郑昆玉再次出来时,全身上下已经穿戴整齐,衣冠楚楚又是个人,他顺手拿来了一条薄薄的空调被,抖开盖在祁白露□□的身上,或许他真的相信祁白露睡着了,于是没有叫醒他就走了。
皮鞋踏着地板远离了玄关,寂静中响起开门、关门的声音,郑昆玉走时关掉了大灯,只留了几盏光线温柔的小灯。祁白露慢慢睁开眼睛,但没有很快起身,他又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确定郑昆玉没有折返回来拿东西,这才爬起来任凭身上的被子滑落下去,走回了卧室。
他的衣服还扔在卧室没有洗,祁白露只好穿郑昆玉的衣服,但是郑昆玉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太大了,衬衣下摆一直盖过了屁股,如此他不得不把袖口卷起了几层,裤子也是,最后只好拿了一条运动长裤。
穿好衣服之后,他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就扑到床头找自己的手机,尝试着去拉抽屉。他明明记得手机就放在第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但是这一次抽屉没有上锁,里面的东西一下子呈现在了面前,有郑昆玉的安眠药,一盒看起来像雪茄的东西,还有使用过的打火机和烟盒,就是没有祁白露的手机。
祁白露又尝试着翻了其他的抽屉,还是没有,他扶着柜角思索片刻,意识到东西是被郑昆玉拿走了。
他竟这样防着他,祁白露不知道应该说郑昆玉是聪明盖世还是阴险狡诈,既然如此,这个房间里也不会给他留下备用钥匙。祁白露回头快步走到客厅,到了玄关的走廊,看到那扇门之后几乎是跑了过去。他扑在公寓的门上试着拧了拧把手,一点也拧不动,祁白露将额头抵在门扇上,摸着厚厚的装甲门,有些绝望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胸膛起伏着,回身看向走廊尽头的大客厅,一步一步走了回去,他的脚步没有迟疑,一直走向了那个花园似的阳台。因为郑昆玉这几天清闲了下来,阳台上的绿植以及室内的那盆白茶花得到了都很好的照顾,在郑昆玉每天的浇水、修剪之下重新焕发了生机,一团团、一簇簇生长得非常茂盛。
祁白露向两边打开那扇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夜风一下子涌进了房间,吹起了客厅里的窗帘。风太大了,间歇不停地在客厅里游荡着,将光滑如水的绸缎窗帘吹得鼓起,像是船在航行时鼓起的布蓬。祁白露看到掀动的窗帘轻轻地往自己脸上拂来,不时搔着自己的脸颊,柔软细腻如同婴儿的肌肤,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初生时的美好。
他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没有继续往前走,不安鼓动的窗帘时而挡住了他的视野,时而贴上他的手背和小腿,时而又将他整个裹在整面窗帘之下,覆住他的头脸和身体,然而在下一次风来时,窗帘还是贴着身侧重新滑了回去,无力地拖在地板上摇曳。
祁白露踏出去,赤着脚从一块地板走向了另一块地板,他穿过了玻璃门,又穿过了那些茂盛的植物,一直走到了视野开阔的铁栏杆旁,他用手抓着栏杆,感觉十月的风一下子穿透了身体,河水一样扑过他的身体流向亮着灯的客厅里。今天没有下雨,雨已经停了,可今晚无月无星,乌云堆积,看着还是要下雨。风将他松松垮垮的衬衣吹得向后鼓起,头发也在风里飘飘拂拂,抽在脸上生疼。祁白露贴着栏杆站着,扫了一眼阳台外面,他不用往下看也知道,这里是二十六楼。
他站在稀薄的灯光中,倒像是站在孤岛上,可能掉下去就是投进惊涛骇浪,再无生还的可能。远处的高楼投下幢幢黑影,整个世界像是淹没在了漆黑的死水里一样,那些闪烁的灯光像是瞪着的食人鱼的眼睛,射出十分凶残的亮光。祁白露牢牢地抓住栏杆,上身往下折,头一点点俯下去,路灯排着队一路铺开,他觉得那些希望的路灯的光芒反而是要跳上来啃咬他,祁白露在冷风中打了个哆嗦——
不,他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得那么难堪,不希望自己是“某一表演系学生跳楼身亡”,沾着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桃色新闻成为他人的消遣,他不希望他们来蚕食自己的血肉,那样他会变成剔一剔牙就被忘光了的东西,是一滩东西,不是人。死了就不再是人,但是让他现在活着也不像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