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他刚才一直觉得脊背发凉。祁白露侧回头,哑然看着前方,他的前方是火烧一样的夕阳,半边的天空和云彩都像是浸在了红色的西瓜汁里,于是宽阔无边的镜面一样的海水也染成了红色。
红,桃红、玫瑰红、铁锈红,他们手里提的塑料桶也是红,危险的颜色,祁白露无意识地想。
他们把鱼交给了酒店,最后那只鱼被做成了菜端到了他们的晚餐桌上。晚餐就在海滩旁的餐厅吃,到了晚上,餐厅户外的阳伞已经收束起来,树一样立在沙滩上。
夜晚已经彻底降临,放眼望去都是漆黑的天空与海,两者浑然一体,这片沙滩倒像是一整个宇宙的中心,在无边无际的虚无中亮起了灯塔的光。旁边的几张餐桌上很热闹,不少人聚在吧台那边唱歌跳舞,于是吃完饭之后,他们也坐过去喝了几杯酒。
过了一会儿,两个黑人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弹唱,唱的居然是西语,安静悲伤的一首“鸽子之歌”。弦音清澈,祁白露听得有些恍惚,围在歌手旁边的或坐或立的人们也听得很认真,他们虽然是不同的肤色,操着不同的语言,却在今时今日为同一首歌而动容。
祁白露甚至看到他斜对面有个女孩低头擦眼泪。
他可能是困了,也可能是累了,听到最后时,眼皮越发睁不开,最后不知不觉闭上眼睛偎在了郑昆玉的肩头,郑昆玉坐在祁白露旁边,眼珠往旁边斜,看了一眼他的面孔,身体却没有动。
挂在祁白露脖颈上的栀子花环还有幽幽的花香,夹杂在酒气中变淡了,但凑近了去嗅仍然袭人。郑昆玉觉得他睡去也是栀子花一样的脸庞。
坐在桌对面的林悦微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去听吉他弹唱,她旁边的阮秋季反而一直低头看着面前的酒杯,说不上是在听歌还是酒意微醺。歌唱完了,旁边的观众纷纷鼓掌,郑昆玉怕惊醒祁白露,只象征性地拍了两下,阮秋季像是这才有了反应,他抬头淡笑,眼看着歌手不紧不慢地抚掌。
祁白露醒来时,林悦微和阮秋季都已经走了,喝酒跳舞的人换了一拨。于是他跟郑昆玉也回了房间。因为刚才睡了那么一会儿,祁白露反而没那么困,郑昆玉来脱他的衣服时,他还记得说了句“轻点”。
但轻点就不是郑昆玉了。祁白露听着窗外的海浪不断冲刷的声音,心想沧海桑田就是这样发生改变的,再坚固的岩石也会被海水汹涌的波涛击碎,每日每夜,海水永不枯竭。
很久之后,可能有两个多小时,他瘫软在郑昆玉的怀里,郑昆玉关了灯,但还是有很好的月光照清了他们的脸。
他们都没说话,郑昆玉这就睡了,祁白露反而有些睡不着。他正对着郑昆玉的面孔,借着如瀑的月光看了他一会儿,可能因为有月光的浸润,祁白露觉得他的眉毛眼睛其实是格外好看的——就像玉石被开了光。
即使现在是在梦里,即使他们刚才做得挺爽的,郑昆玉还是微皱眉心,没有完全放松,这样看,他的眉间有一些疲态,那种抗拒不了时间沧桑变化的疲态。
可要命的是,一刹那间,祁白露偏偏为他的疲惫突然动了心,为什么,因为那才是他藏在楚楚衣冠底下的真面目吗。他伸出食指点在郑昆玉的眉头,很轻地摸了一下他的眉毛,他好像今天才发现,他其实是那种剑眉。
又过了好一会儿,祁白露都还没有睡意,他对着郑昆玉发了半晌的呆,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要看现在是几点。结果一点开,他就看到了来自阮秋季的未读的微信消息,内容是:
吃冰激凌吗?(空行又一条)我在楼下等你。
祁白露怔了怔,定睛一看时间,是三个小时前发来的。那时候他刚洗完澡就被郑昆玉逮住了,根本没空看手机。
祁白露回复:抱歉,我刚看到消息,明天吧。
等了几分钟都没回复,祁白露怕手里的光亮打扰郑昆玉,翻过身打字:你还在那里吗?
还是没有任何回复。
他不会在那里等了足足三个小时吧,现在可都凌晨十二点了。祁白露觉得还是得打个电话问问,他忍不住坐起来,轻手轻脚地套上T恤,翻身想要下床,结果旁边的郑昆玉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道:“去哪儿?”
祁白露受了惊回头看他,郑昆玉闭着眼睛,声音里有浓重的困意,估计是被他的动作吵醒的,人还半睡半醒地糊涂着。
“去洗手间。”祁白露犹豫了一下轻声说。
郑昆玉还没松开,祁白露就把他的手先拿走,他等了一会儿,确定郑昆玉侧伏的身体的确没了动静,这才轻轻捡起自己的裤子穿上,穿着拖鞋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