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们一人抱着两个椰子回去,祁白露把手里的椰汁递给郑昆玉。因为今天是他们相聚的最后一天,林悦微提议晚上去篝火晚会看土著人跳舞,祁白露说好,林悦微问阮秋季来不来,阮秋季说好。
之所以没问郑昆玉,是因为问祁白露就等于也问了郑昆玉。
那天晚上的很多小事,祁白露后来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晚会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林悦微被一个女孩拉起来跳舞,他跟郑昆玉只是坐在旁边看,最后阮秋季也被拉过去跳,臂弯里挽着一个热情的波利尼西亚女孩。祁白露这才知道他的舞跳得不错。
火光烘得脸颊发红发热,郑昆玉一只手搂在他的肩膀上,他们交换着喝同一瓶啤酒。在急促欢快的音乐声中,祁白露模糊地感觉到一丝难过,像清晨的深林里荡下来一缕蛛丝,他不知道这点难过是因为离别前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阮秋季怀里已经变成了一个鬓边簪着洁白茉莉花的女孩,舞会到最后换了抒情的乡村音乐,跳舞的人纷纷跟自己的舞伴拥抱在一起。阮秋季手扶在女孩的后背上,闻着她发间的茉莉花香,抬眼去看篝火,看坐在篝火旁的人。
刚好是这一刻,祁白露也在看他,他们隔着不停攒动的肩和头,隔着冲天的火焰,找到了对方的眼睛。
这是最后一次了,祁白露心想。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晚好像也是这样,他们各自在另一个人的怀里,过了这么久,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郑昆玉仰头喝了一口啤酒,捏着手里的玻璃瓶递给祁白露,祁白露歪头接过酒瓶,跟郑昆玉说话,没有再转过脸来。阮秋季移开目光,随着舞伴转过身,用背影切断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信号。
第二天早上,祁白露跟郑昆玉飞回了北京,他们没让林、阮二人来送。祁白露在飞机上睡得迷迷糊糊时,中间醒过来,察觉到郑昆玉在摸他的手指,祁白露问他怎么了,郑昆玉没回答,用力握了一握他的手,祁白露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去巴黎的机票订在三天后,但是他们回去的当天,郑昆玉的律师打来电话,祁白露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只隐约听到什么税务、基金会,郑昆玉说他还有事情要处理,于是日期又往后推了推。
在郑昆玉忙碌之余,他们抽空去了一趟雍和宫,雍和宫附近有不少算命的店铺,祁白露问他算过命吗,郑昆玉说我不信命,祁白露说我也不信,那我们还来烧香。雍和宫很难停车,郑昆玉把车停在了前头的金鼎轩,他们下车步行。郑昆玉一直没回答,祁白露领了香就问:“求事业,求平安?”
郑昆玉看着他,祁白露又问:“求姻缘?”
线香一一举过眉,痴儿女,拜佛前。此刻恰好栖在红墙与枝头上的鸟雀被洪亮的钟声惊起,古钟声在日光下荡开,一声又一声,经久不绝。
他们前面的人离开后,祁白露跟郑昆玉走上前,两个人都插了香。祁白露一直没问郑昆玉那天到底求的什么。不管求的是什么,他只知道雍和宫并不灵验,至少他心中所求,到头不过一场虚妄。
宋律师来临湖别墅那天下了小雨,祁白露打伞去给他开门,宋律师进门换了拖鞋,突然想起一句,问他郑总有没有生气。
郑昆玉就算生了气,脸上也看不出来。祁白露道:“发生了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宋律师含糊地回答,径直去书房找人。
祁白露煮了咖啡,煮咖啡的时候一直心神不宁,或许是因为这两天他反复想起阮秋季说的那句“你会后悔的”,阮秋季的语气那样斩钉截铁,仿佛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
书房的门没有关,他们谈了不到半个小时,宋律师收拾公文包走出来,郑昆玉送他,两人走到客厅,又站在那里聊了两句。祁白露抱着杯子走近了,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市委书记。
看到祁白露之后,宋律师就住了嘴,朝郑昆玉微微颔首说自己先走了。郑昆玉看起来还算平静,道:“我会去上海的。”
“你要去上海?”
一直等宋律师离开,祁白露这才开口问。
郑昆玉道:“只去三天。”
祁白露听到这个消息,先是茫然,而后又惴惴。郑昆玉看出来了,道:“想说什么就说。”
“我不想让你去,但我知道没有理由留你。或许是我多心了……”
郑昆玉拿走他手里的杯子,道:“我是去谈公事。”
祁白露沉默片刻,仰头道:“我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