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白露趿上拖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梦游地走到桌子前,握住了听筒,他只是轻轻一拿起,铃声骤然消逝。祁白露将听筒放在耳边,听到那边传来低沉而熟悉的一声“喂”之后,手指用力攥紧了听筒。
这几天的雨下得断断续续,雨停了一天,但看起来还是要下雨,傍晚的天空阴云密布,是无数个曾经的雨天的轮回。因为空气闷热,卧室的窗子大开着,雨还没下,但雨水潮湿的气味灌满了整个房间。
风将桌子上的笔记本、旧剧本、未签字的海报吹得胡乱翻飞,祁白露伸手按住它们,声音喑哑道:“我知道是你。”
郑昆玉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坦然,只不过背景音里夹杂着风声,他道:“是我。”
风还在吹,桌子上的签字笔被吹得一骨碌滚下了桌面。祁白露本来准备了一万句逞凶斗狠的话来骂他,可现在一句也没说出口,恨到了极点只想要万箭齐发将对面的人牢牢钉死。如果这一刻郑昆玉站在他的面前,他一定扑上去杀了他,一定。
郑昆玉道:“你为什么哭。”
祁白露没有接话,也没有擦脸上热滚滚的泪,郑昆玉等了一会儿,道:“在你眼里,我不是从来都不值得吗?”
“在我眼里……”
“在你眼里,我做的都是错的。”
“你做的本来就是错的。你甚至从来都没爱过我,你只爱你自己。”
郑昆玉仿佛厌倦了解释,也厌倦了争执,顿了一会儿淡淡笑道:“我不爱你吗?或许是,或许对。这是我唯一后悔的事。如果我知道有今天,在你自杀的时候,就应该让你死。你舍弃了我,背叛了我,总要付出一点代价。”
“我没有……”
郑昆玉打断他的话:“我不需要你为了我求任何人,不需要你做牺牲品。你向别人低头,那就是背叛。”
“你的骄傲就这么重要吗?骄傲比活着还重要吗?郑昆玉,你真该死。”
电话里好一会儿都没说话,风好像更大了,祁白露能听到对面花枝簌簌的声音。这些声音让他想起这样一幅场景:植物相互拍打着,脆弱得被风掐住了颈子,花瓣落了个满地狼藉,剩下的茂密的枝叶在夜色中翻滚,像暗绿色的浪。
他似乎在外面,又似乎在很高的阳台上。那个阳台种满了花,各种花都有,这个时节开的应该是蔷薇科,是各种月季和玫瑰,杂花参差。祁白露猛然想起,郑昆玉是在三环的那套公寓,二十六楼的阳台。那栋房子在郑昆玉的律师名下。
祁白露稍稍冷静了一下,道:“你是不是还在北京?”
“你想审判我吗?”
郑昆玉的声音清晰,冷淡,呼吸也很轻,仿佛一点都不觉得痛苦。没得到回应,他又问:“我真的该死?”
对,你该死。你应该下地狱,万劫不复。祁白露抑制着自己狂热的恨意,拼命咽下喉头,过了很久,他的眼泪慢慢枯竭,心里的恨意也跟着枯竭了,声音干涩道:“自首吧。”
不同于上一次的请求,这次的三个字干巴巴的,疲惫且冷漠。他们两个都是一堆死灰,郑昆玉来拨弄他,看看他是不是还有一丝复燃的可能性,方才他回光返照,还有力气用火星子扑他,但他的心好像早就死了。
郑昆玉道:“那天你说恨我,我想不如让你永远恨下去,我想要看着你被他玩弄和厌倦,最后被彻底抛弃。”
郑昆玉的声音微微地变了形,不复方才冷静,仿佛在尽力克制着什么,他道:“但现在,我不在乎了。”
枝叶颤抖的簌簌声,并没让他的声音跟着模糊不清,郑昆玉道:“不会再有人困住你,以后也不会。白露,你自由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月亮沉进宁静的死水,湖面上照不出一轮影子,从此毫无踪迹。他说的话,仿佛有过最后的爱意与温情,又仿佛跟月光一样冷。
祁白露松开手,两只手一起握住听筒,确认自己没听错。桌面上的纸张失去重力,一下子被风猛地拽向空中,哗啦啦腾空飞去。
“郑昆玉?”
祁白露失声叫他,但电话挂断了。
“郑昆玉!”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站在二十六楼的阳台往下看,像站在漆黑的孤岛上,掉下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滴雨从天上飘落,祁白露看着窗外,那滴雨落在了他的额头上,或许是菩萨洒甘露救世人。下雨了,雨很快越下越大,不过一分钟的功夫,大雨瓢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