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沐去世不过两月,在时怀亦百般劝说下才肯走出家门的李碧菡今日身着一袭素色长裙,黑发盘起,面上薄施粉黛,身上未曾佩戴任何抢眼饰品。
这些日子她瘦得厉害,细看眼圈还泛着红,想来昨晚又没能好眠。时只看了她一眼,便匆忙移开目光,低头看地面。
时怀亦走到他跟前:“小啊,先和你妈妈进去,我这里碰到个老朋友,要单独同他去隔壁叙叙旧。”
听到“妈妈”两个字,时的心脏先是一缩,然后颇为紧张地悄悄抬眼看向李碧菡,好在她神思恍惚,正面向窗外看雨,并没有听进时怀亦的话。
“找个人少的地方坐下,带你妈妈吃点东西。”时怀亦不太放心似的继续交代,“别让她生气。”
时应下了。
可是他的存在只会让李碧菡心不平气不顺,刚上前一步,李碧菡便皱眉退开,转而牵住从洗手间回来的时思卉的手,看都没看时一眼,就扭身进入聚会场地。
想着时思卉定也会照顾好她,时便没跟上,在门廊外站了几分钟,确定她们已经进到里面,才选了个相反的方向,从另一扇门进入会场。
幼年的经历让时学会了看人脸色,因此他不会凑上去讨人嫌。
虽然他觉得李碧菡并没有讨厌他的必要,他对自己在时家的地位有自知之明,且并不打算争夺家产,但是雪姐说的他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毕竟李碧菡最心爱的儿子死了,自己这个与她无亲无故的反而活得好好的,看见他一次,李碧菡就难过一次,哪怕他什么都没做,存在即是原罪。
想到雪姐,时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待着,摸出新买的手机,给她打电话。
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江雪的声音慵懒,像刚睡醒:“到地方了?”
“嗯。”时看着眼前往来的宾客,“好多人。”
“你得学着适应,以后姐把你捧红了,多的是这种场合。”
时没回这句,转而问:“你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哟。”江雪哈欠打到一半笑了起来,“我们知道关心人了。”
电话里传来脚步声和杯碗碰撞声,江雪起来喝了口水,口齿清楚了些:“没事,别瞎担心,不就是个男人嘛,下一个更乖。”
时不太相信。
前两天江雪刚和她的未婚夫解除婚约,对方在与她有婚约的几年从一名不文的穷小子一跃成为当地有名的青年科学家兼创业者,虽然其中不乏他自己的努力,但他年纪轻轻就爬到这个位置,占了江家多少好处,众人都心知肚明。
那男人刚提出解除婚约的时候,江雪很是失魂落魄,有天喝得酩酊大醉坐在路边哭,时赶到的时候正在下雨,她脸上泪水和雨水都和在一起。
思及当时的状况,时心有余悸:“我早点离席去找你。”
“找我干什么?我一个人挺好的。”江雪道,“你难得出趟门,好好玩吧,不是说那个姓傅的也会去吗?”
经提醒,时的目光又开始在人群中梭巡:“嗯,他应该会来。”
“啧,有了男人忘了姐。”江雪调侃道,“你不是说挺难见到他的吗,不如趁这次来个酒后乱性,当着一堆人的面高调公开关系,他就跑不掉了。”
时听完愣了半晌:“这样可以吗?”
江雪在电话里笑得花枝乱颤:“哎哟我的祖宗,开玩笑你也信?”
觥筹交错的场合,待得越久时越是不舒服。
大约七年前,他曾在学校举办的一次冬令营中被同行的学生排挤,整队回营的时候没人通知,以至于他在山里迷了路,虽然最后幸得那个人相救,但也就此落下了畏惧密集人群的毛病。
聚会主办者请了乐队,舒缓的弦乐是唯一能使人放松的存在,时尽量屏蔽嘈杂的笑闹声,专注聆听背后节奏规律的音乐。
忽地一声闷响炸开在耳边,时扭头自身后的窗户望出去,秋雷乍起,黑沉沉的天像被捅了个窟窿,雨大有瓢泼之势,在玻璃窗上敲出惊心动魄的声音。
室内像个巨大的温房,笑语晏晏的人们全然没受影响。时看见时怀亦在上前敬酒的许多人中周旋,李碧菡在一旁勉强笑着陪他应酬,阵阵轰隆灌入耳道,时只觉得喘不过气,想赶紧离开这里。
他走出场地中心,踏上木质楼梯来到二楼。
穿过幽暗回廊时,在拐角撞上时思卉,她行色匆匆,看清来人的面孔边舒气边拍胸口:“吓死我了,你跑这儿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