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代还没有内卷的概念,要是有,其他老板边不情不愿把流水线那一套搬进自家工作室,边暗骂庄毅杜夏两人毫无情怀和艺术追求时就能用上这个词。
庄毅一丝一毫心理负担都没有。他是知道的,哪怕是做装饰画的年代,大卫村里的作品也没有一幅是原创,全是抄袭的。隔壁的工作室见别家的抄袭画卖的好,还会忙不迭赶制出一模一样的,再压低价格吸引画商……
这些行为和量产仿制名画相比,五十步笑百步。都是小作坊出身,没有谁比谁高贵,哪怕是打击盗版的今天,大卫村里还是随处可见从网上临摹来的画作,反倒是“庄周梦夏工作室”还在坚持老本行,依旧只是仿制,没什么原创,但绝不抄袭cope。
还挺从一而终。
再瞅那加了俩字的招牌,杜夏的身份显而易见不止是学徒。七年前他稀里糊涂进了那扇窄门,七年后庄毅的心思都不在那块调色板上了,杜夏还跟第一天见到那些颜色似得新奇,大年初三都不休息去画室做工,从白天待到晚上六点钟的路灯准时亮起。
杜夏在这个村子里待了整整七年,多少赚到了一些钱,工作室也从刚开始的窄门换到隔了两条道的主街。这条街位置好,就在那块“中国油画第一村”的大石头后面,两侧两排共三十间门面,“庄周梦蝶工作室”在右手边的第十三间,来者不管是游客还是画商,总能看到他们的店。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杜夏都把何筝的到来当作是巧合。那是大年初三,别说主街,整个蓉城都未必有商铺开店。大卫村里亮着光的除了路灯,就只有他这一家店。
那天还下了雪。蓉城是南方的沿海城市,下雪是极其罕见的天气。但当夜幕降临,蓉城的天确实飘起了毛毛小雨,杜夏记得自己在坐在店门口看了会儿雪,抽了根烟,然后回到屋内,在支起的画架前蹲下,继续捣鼓调色盘上的颜料,良久才落下一笔,又觉得不对,再继续调,觉得差不多了,再覆盖上去。
总之就是很久都没起身。
调色盘上,他也始终没试出最理想的那抹金色。
杜夏长长地叹了口气,想把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再看看,没拿调色盘的手摸了摸口袋,才意识到手机在几个小时前被自己放在了收银台上。
他就是这时候扭头的。还是那只手撑在了地面瓷砖上,离自己五米距离的店铺门外,一个穿黑羽绒服工装裤藏蓝帆布鞋的男人,在发觉自己回头后,往外退了一步。
杜夏没有被吓到,脑子也还没来得及运转,疑惑这个日子这个点,为什么还会有人出现。
他只是很正常地先站起身来,还没直起腰,眼底就有黑点往上漫溢。
他中午饭吃得潦草,晚饭也没吃,再加上蹲了那么久,所以有点低血糖。
杜夏没在意,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恢复,却不料黑色瞬即遍布他的视线,他往前迈了一步,就使唤不动手脚。
完了。
杜夏能感受到自己的身子在不受控制地往前侵,肯定要摔一跤。两秒钟后,等待他的不是膝盖磕到冰凉瓷砖的痛楚,而是一个结实的怀抱。
杜夏的视野还没完全恢复,他低着头,双手撑在那个人的小臂上。
他能摸到雪落在外套上化成水的湿凉,被扶着站稳后,他听到那人问:“没事吧。”
“没。”杜夏答得很快,循声抬头,那个人的音色是冷的,鼻间呼出的气是热的。短暂的对视间,杜夏余生都会记住这张俊朗到应该出现在雕塑图典里的脸。
杜夏理应再说声“谢谢”。
他慌忙地松开手,盯着男人身上那沾上颜料的羽绒外套,自己也手足无措,
第3章攻来了!
为了展示更多作品,商铺三面墙壁上都铺满油画,层层叠叠,连后方一米宽的小门上都挂着小画。那扇门后有更多未装裱的画,半成品的画,还只是白布没变成画的画,地板上,油画颜料成桶成桶的储存着,各式笔刷和其他用具散乱着,杜夏翻找了好一会儿,才从这些杂物里找出瓶未开封的除胶剂。
这种稀释剂是画工平时拿来洗笔的,杜夏又抓了块毛巾,出那扇小门回到店铺里。等待的青年已经把落在地上的调色盘捡起来了,那上面只调了一种颜色,所以被弄脏的羽绒服上也只有巴掌大的金色。
“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杜夏的动作很利落,不差钱似地用大半瓶稀释剂倒湿毛巾,一根手指头勾住毛巾再捏住,在青年的羽绒服上反复擦拭。他另一只手拽着羽绒服的衣摆,使有污渍的那块保持平整,他全神贯注地把那片颜料擦拭到不仔细就不会发现,他运动的手腕被青年轻轻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