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夏还记着会所那晚的事。
不是因为自己在台下,Joe在台上。那是哗众取宠,真正的艺术家才没这个时间和精力,他们的时间和精力都被燃烧了,都不得不画,就像窒息的人不得不挣扎,他们的作品就算被过度解读,也经得起过度的解读。
而是这世间能称得上天才的,百年难得一遇。他一直知道的,他在大卫村做了这么多年野画家并非明珠蒙尘,比起庄毅的怀才不遇,他甚至没有一丁点可以称之为天赋的创造力。
他的一笔一画没有人来解读,模仿和复刻不需要人来解读。
但他还是想听。
说不出原因,他就是想听,想通过何筝的视角看,自己到底什么模样。
何筝心尖刺痛了一下。
然后翻到一页黑白的风景插画,指着树叶后面寥寥几笔黑色的线条,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你很喜欢我。”何筝这么说道。手指的那个简笔画是个打招呼的笑脸牛子,他自己却红了眼眶。
杜夏先是愣了一下。
像被老师扔粉笔头的坏学生,他努努嘴,矢口否认并和何筝呛:“是喜欢你的大牛子!”
说完,自己先笑了,脸颊跟着泛红,不好意思又害羞,但又有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坏学生呢,这样的杜夏多好啊,想要活得好,怎么好都不算最好,杜夏苦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只求活下去,在哪里都能活下去。
他就像颗种子,落到尘埃里才会生根发芽。
何筝把怀里的杜夏搂得更紧,比起大树,更像跟攀附树木汲取营养的茁壮藤蔓,他对杜夏说:“你是我的。”
杜夏并不抗拒这种表述里的非dú • lì性,没怎么犹豫的重复:“嗯,我是你的。”
“我们要一起去欧洲。”
“嗯,一起去欧洲。”
“去了之后你不可以跑,不可以离开我?”
“跑?当然不会。但你不要我了,我也不能离开吗?”
“又这样说话,又不哄我!哼!”何筝又发脾气,骂骂咧咧像是要跟杜夏吵架,他的腿也缠上杜夏的,那么大的个子强行缩进杜夏怀里。
换做杜夏搂着他,轻拍他的后背,像母亲陪伴婴儿,月亮哄睡潮汐。
难得的平静。只有平静。
两人也良久没有大的动静。直到杜夏以为何筝睡了,便起身,何筝特别机敏地也跟着坐起,杜夏说他只是想去关灯,何筝才松开手,让他去。
黑暗里,杜夏回到被窝里。两人都裸着身体,不管杜夏怎么改变睡姿,何筝总能将手臂横到他胸前,朝一个方向侧卧的姿势保持最久,久到何筝也以为杜夏睡了,盯着他的头发和一点点侧颜,魔怔了似的喃喃,“真想把你藏起来。”
他的声音很轻,双眸在黑暗里闪烁,像伺机而动的豹,幽幽道:“又想把你装进行李箱里,去哪里都能带着你。”
第67章
何筝买了八月下旬的机票去欧洲。
蓉城和港岛只有一江之隔,地铁线路坐到底再过个海关就到,何筝于是买了从港岛出发的票,价格比内地便宜不少,终点站是一个对中国护照免签的东欧小国,抵达后再买当地的火车票去其他欧盟国,文艺和经济更为发达的中西欧国家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地。
杜夏头一回听说还能这么中转,七弯八绕的,乍一听怎么像是在偷渡,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遣送回国。
但欧洲是何筝的老快乐家了,和母亲在英国生活的二十年里没少去度假,不管乘坐什么交通工具,穿越国境线时都没怎么被查过身份证件。
可见只要能在欧洲境内落地,去另一个国家真的就像国内出省,下个高速而已。总之何筝一点儿都不担心他们半个月后的旅程会出现变故,唯一的遗憾是无法参加杜浪的开学典礼。
绝大多数家长都会送孩子进大学校园,好像那才是真正的成年礼,杜夏对这一天的到来夜期待许久,比真正有书念的杜浪都梦寐以求,他并没有责怪何筝把离开的日子选在九月前。
他自己也知道,若是真进到杜浪寝室,帮着把被褥铺好,交代这个叮嘱那个,说不定又唠唠叨叨舍不得走了。
杜浪也清楚自己哥哥是什么性子,对何筝的安排举双手赞成,还找了个杜夏拒绝不了的理。
“从小到大,我就送过你一次。我一直以为那是最后一次。”他指的是六岁那年从地窖将人放走的夜晚,他始终记得自己陪着杜夏走了好长好长一段山路,目送杜夏彻底离开,再原路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