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这么大。
庄毅说:“把我那份也看进你的眼睛里。”
庄毅羡慕杜夏。亮晶晶的眼眸和杜夏的怅然若失形成鲜明的对比,殊不知从杜夏的角度来看,他是在划清界线,将杜夏驱逐出这个小家。
“可是我……”杜夏的声音颤抖,“我是这个店铺的法人,对吧。”
庄毅不解地看着杜夏。杜夏的双手和嘴唇一样哆嗦,护在胸口:“我对这个店铺……有经营权,对吧。”
庄毅更迷惑了,“对啊。”
他的理所应当只会让杜夏更激动。杜夏眼眶都红了,抓紧胸口的衣服,近乎控诉道:“这个店铺、这个画室,有我的一半,对吧。”
“不然呢?”庄毅都糊涂了,站起身去旁边的收银台,拉开柜子翻出手写的账本。他背对着杜夏,没能看见杜夏一脸七年时光付之东流的憋屈愤懑,他埋头翻账本最新的那几页,轻轻松松笑道,“不然何筝为什么煞费苦心地帮我,还不是为了你哪天后悔了,想回国,国内的大卫村里有个像样的家。”
杜夏胸口憋着一口气,脸涨得通红,差点闷晕过去。
庄毅还是没回头,但身子抖了抖,装作有鸡皮疙瘩掉落,他说恶心死了,肉麻死了,但这是何筝的原话,一字不拉。
“……本来想等你出国后安顿好了再跟你对账,不然乱的嘞……怎么说呢,搞直播比跟那些外国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复杂多了,退货率就尼玛离谱,搞得我头都大了,帐都不知道该怎么记。不过问题不大,咱们的画肯定是没质量问题的,退回来后换个新包装,又能发给别人。”
庄毅的声音越来越轻,以为杜夏嫌自己的做法太缺德鸡贼,才一脸差点哭了的模样。
“咋了,这什么表情啊,好嘛,你被何筝那小子带坏了,学精了是不是?五五分都不满意?行,我承认我之前太拉胯,让你造了不少罪,我主动让利,我跟你四六!三七!啊……怎么又要哭啊,三七都不够啊,那……那二八?不能再少了,再少我也要哭了。”
庄毅做出个哭丧的鬼脸,杜夏没被逗笑,站起来,第一次和庄毅那么亲密的拥抱。
账本被庄毅放在了未收起的餐桌上。他犹豫了几秒,缓缓抬手,小心翼翼地搂住杜夏的后背。
“我、嘿……有件事吧,还是想跟你说。”
庄毅自己都嫌自己话多,但没办法,杜夏就一闷葫芦,他不叽叽喳喳,两个大男人就这么一直抱,像什么话。
杜夏没哭,就是鼻头还有点酸:“嗯,你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庄毅扭捏了起来,支支吾吾,“就是、就是那天吧,我拿着刀本来是准备去找陆广发的。我听何筝说了那晚会所的事我也懵了,不带这么瞧不起人的,这老同学太不厚道了,狗眼看人低,我想替你出口气,但刚走到陆广发那个小公司门口我就冷静了。人那小公司有点规模哈,混的不错有点社会关系哈,我怕闯进去后人没帮你揍到,自己先被抬出去。”
杜夏听笑了。
这才是他熟悉的庄毅,自信都是表面的,本质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包。
只是怂包也有尊严,庄毅说他在回来的路上突然就陷入成年人的一瞬崩溃,无法再逃避自己的无能和失败,他已经对不起兄弟了,不能再对不起女人,为女人憋的那股心气比为兄弟攒的来劲多了,连夜坐火车赶到阿珍前夫家门口还更旺盛了,于是有了那出闹剧。
杜夏说:“你这叫,冲冠一怒为红颜。在你这儿啊,阿珍是手足,兄弟是衣服。”
“嘿嘿,别那么说,现在是法制社会。”庄毅跟杜夏分开了,两人一个抬头看天花板,一个侧脸望向店铺门外,避开眼神上的对视,都有点不好意思。
但话都已经说开成这样了。
有些话这个时机不说,就真的再说不出口了。
“我刚开始让你当学徒,连着三个月都没给你工资,还老说你画的不好,你别往心里去,我……我就是把你当廉价劳动力,我一直没跟你说对不起。”
道歉完后庄毅抓耳挠腮,语气越是诚恳,脚趾头抠得越紧,尴尬极了,他和杜夏的双眸重新对上,一如七年前在大卫村拐角的一道窄门前,二十岁出头的庄毅遇上十九岁的杜夏。
杜夏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他原来记得那个下午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他笑,摇摇头,说,明明是自己主动想当学徒,是他不要庄毅付钱,是他莫名其妙被这个复刻名画的村庄击中,费尽心思想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