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筝纠正:“是伴侣。”
程艾琳脸上刚浮起的笑意褪去。
苍白和消散的生命力又成了这个女人的底色,暴露出的脆弱让何筝又有了底气,“你们到底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她明明什么都拥有,她到底还缺什么?想要索取什么?
她曾经是日不落精神的继承者,侵略和占有是她父亲托付的使命,她便要叛逆,在最好的年华被一个连肤色都截然不同的男人征服。在那名为爱情的幻相被戳破之前,她无时无刻不感到庆幸,是程荣升带他逃离了父亲。
那甚至算不上陷阱。是她愿者上钩,看似自由dú • lì,实则还是从一个男人跳到另一个男人圈好的世界里。
她叹息,感慨生而为男人的傲慢和被局限的理解能力,幽幽地问何筝:“这为什么不能是我一个人拿定的主意?”
何筝一怔。
他难免不明所以,程艾琳的声音却又飘走,飘向远方,久远的记忆里。
那时候程荣升有几个私生子了?三个,五个?他在世界各地又有多少情人?他却说是身不由己,是她勾引了他,她又诱惑了他……他有数不清的理由借口,直到你信服,就连艾琳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也是他的计中计,他给程艾琳讲中国古代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他煞费苦心都是为了程艾琳,而非男人本性的贪图纵欲。
她那时候对程荣升尚有一丝幻念。她逐渐看清男人的真面目,但男人在外界看来依旧是挑不出错的好丈夫,两人的结合跨越了阶级屏障,
美好的宛如童话,不管是上流社会还是普通市民都津津乐道,对他们的婚姻和爱情投以持续的关注。只要站在程荣升身边,就会有一双双认识或不认识的眼睛就会投来羡慕的目光,那些目光填补了程艾琳真实生活中的遗憾,她甘之如饴的同时又一步步陷入绝望。这下好了,除非她死了,这段婚姻给她的赠礼和诅咒才会终结,程荣升的形象才会崩塌,谎言才会被戳穿。不然她永远是嫁给爱情的好妻子,她会永远幸福,永远完美。
“我一直以为我总有一天会无法忍受。”程艾琳不避讳自杀的话题,她迟早会被爱滋生出的恨吞没,恨又滋生出疑惑:为什么痛苦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她,而不是他。为什么真相需要用她的生命做揭露,而不是他。
何筝看着程艾琳脖子上的青筋平复。她当着何筝的面摘下头顶的黑假发,怨艾的语气恢复淡定:“……可惜我没有时间了。”
港岛时间晚上七点,杜夏走出某警署门口,毫发无伤,神魂镇定。警署门前,一辆迈巴赫明目张胆地停在警车的区域。见杜夏的身影出现,迈巴赫的后车门几乎是在下一秒就被从内打开,等候多时的人从车内走出,站在门边,没有松口气更没有迎上去,而是等杜夏走过来。
杜夏下意识地怂了怂半边肩膀,好像那里背了个包挂了肩带,他缓缓朝何筝走近,在何筝面前站定,何筝摸了一下他短而柔软的头发,掌心护住后颈,捏了捏,轻声说,先上车吧。
杜夏很顺从,也没表现出错愕和诧异。
他的镇定加重了何筝的焦灼,上车后就心神不宁。迈巴赫的后座极为宽敞,改装后加强了私密性,与前座之间的升降隔板能防止驾驶位上的人窥探后面的一举一动。杜夏看了看那块隔板,目光再顺着何筝的手停在放咖啡的杯架上,喃喃了一句,怪不得没记住你长啥样?
“什么?”何筝没听清,杜夏抿嘴,腰背挺直离开松软的的座椅靠背,拘束地摇了好几下头。
何筝沉了口气,没再问,但还想再说什么,杜夏伸手拿起杯架旁一本制作精美的宣传册,薄薄的几页纸里用中英双语介绍某个即将开展的艺术品慈善拍卖活动,举办方是港岛程氏慈善基金会。
杜夏盯着册子上的时间和地点,再次确认,这是今年的新活动。
他还是恍惚,仿佛时间拨回到一年多以前。何筝肯定也有这种感觉,那是夏天,又好像不是夏天,反正是撞到杜夏的那一天。他把暂时没看出外伤但晕倒昏迷的人抱上后座,他当时也有一杯咖啡放在杯架上,即将不省人事的杜夏枕在他怀里,头痛欲裂到胡言乱语,求自己留下,还说什么都一样。
杜夏当时是不是就和自己现在这样,太阳穴的部位突突跳起,猛烈地要从脑壳里弹出去,窗外的港岛夜景在他眼前逐渐模糊,身边的人也成了抓不住的浮光掠影,等他的视野重复清明,他已经枕在了杜夏腿上,鼻息隔着一层衣服喷薄在杜夏的怀里,他抓住杜夏没什么肉的窄腰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根稻草无能为力,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干脆随他一起往湖底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