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有时候会偷偷哭,她哭得好可怜,肩膀埋在被子里一抖一抖,把他都抖醒了。他就攀着一双小手在妈妈的肩上轻轻拍一下,说:“妈妈,别哭啦,小覃长大成为画家给你买最漂亮的裙子。”妈妈搂过来抱着他,他尝到妈妈的眼泪,原来是苦的。
他越来越大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男人,比他看到的所有叔叔都高,但是他比来家里上钢琴课的学生还拘束,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他看到薛覃进来,犹豫着打招呼:“是小覃吗。”
从来没有陌生人这样叫过他,只有家里人才可以这样叫,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就说:“叔叔好,我叫薛覃。”
男人便听出来他在纠正他的叫法,说:“薛覃,你好,我是你妈妈的…一位朋友…”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妈妈就从厨房里出来,妈妈叫他进卧室,他放下书包听话的进去,在门口听到他妈妈说:“差不多了,见到小覃了,该走了吧。”
“小薛,我…我对不起你…”他还是叫他小薛,不是妙妙。
他妈妈觉得戏演到此该打住了,说:“你可以离开了,我允许你三个月看望他一次,在这之前,请你给他时间让他接受你。”
已经下了逐客令,他只得离开。薛妙妙坐在沙发上,看到调酒师这些年逐渐颓废的脸,当年的自己爱的就是他的颓废吗?还有他让她痴迷的手指,指节发粗,已经不再有当年的修长。她当年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爱这个男人,就因为他懂她的琴?
薛覃渐渐长大,也渐渐明白这个每三个月来看一次自己的人是他名义上的父亲,他叫不出那一声“爸爸”,就是这个男人,让妈妈在夜里哭泣。
初三那年,临近毕业薛覃课业繁忙了起来,他把每周去一次画画班的习惯取消了,专心上课。这一年,他顺利考上了市里有名的重点高中,也是在这一年,外公外婆去世,妈妈病重,那个他叫不出口的爸爸也消失了。
妈妈比以前哭得更多了,只是这次薛覃鼓不起勇气告诉妈妈,别哭了,小覃长大给你买最漂亮的裙子。
他耳濡目染,会弹一些曲子,那个暑假他会坐在钢琴边给妈妈弹钢琴,这时候妈妈会开心很多,有时候妈妈也会弹钢琴,他就坐在一边画画,妈妈身体好的时候会给他烤面包,做动物形状的饼干,透明瓶子里装各种果酱。
妈妈很受欢迎,小孩子都喜欢她,来家里上课叫她妙妙老师。即使这样日子仍然拮据,妈妈必须打两份工,一份白天教孩子上课,一份晚上在附近的西餐厅弹钢琴。她逐渐想开,起码她还能靠自己的技能赚钱,没有辜负父母的培养和自己的双手。
薛覃升高一那年,妈妈没有来得及送他,她太累了,薛覃不忍心打扰妈妈休息,自己背着一个空书包去了学校。刚开学的学校,大家都穿着新衣服新球鞋,连风吹过来都是崭新的味道。
他跟着指示牌去了教务处报道,周围都是带着小孩来的家长,挤挤攘攘很是热闹,薛覃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和一群学生挤在门口。他发育晚,上高一了才刚刚一米六,周围都是一群比他高的学生,他脑袋贴在一片汗渍的胸膛,差点喘不过气,脚下还被人踩了几脚,白球鞋上全是黑印子。
有人拉了一下他的书包带子,把他拉了出来,终于透气,只来得及抬起头,那个人就走了,临走前那个人说:“别和他们挤,该发的都会发。”
有人叫他的名字,严,走了走了。然后那个人就从他眼前消失了。
薛覃只看到他的下巴,瘦削,下颚线像一条紧绷的线,飒爽又利落。过了一会儿,大家领完该领的果然不堵在门口了,他按照报名册上的指示去了班级,高一一班,看上去很优秀,很精英。
他进教室,位置已经所剩无几了,他从小就不擅长交朋友,他插空,坐在倒数第三排的位置,没过多久老师就进来了。
老师自我介绍,姓季,是他们的班主任,拿了个点名册点名,被叫到的人就喊一声到,点到严,迟迟没有应答,老师叫了第二遍,终于有人应了。声音出现在教室门口,对方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大包绿色迷彩服。
“老师,报告,我是严。”
老师看到他手里抱着的衣服,想起来这是他们即将军训要穿的衣服,没想到严一个人抱了回来。老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说道:“我们班还没选班长吧,不如你,严,就你来当了吧。”
老师不知道是看中他的力气还是能力,总之就这样让严当了高一一班未来三年的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