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们说,他们都因为我,有了很好的结局。”他喃喃说,声音仍然像是在发梦。
相里飞卢怔了一怔。
容仪蜷缩在他怀里,将脸颊依恋地贴在他胸前:“我会跟着你。你师父,阳寿不过三天了,你应该想回去看看他吧。”
青月镇大雨倾盆,雾雨升腾。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这个地方只剩下了无边寂静,如同坟墓。
相里鸿一个人单手拖着轮椅,另一手捏着一枚铁合玉,在棺木前沉坐。
灵堂中最后一盆炭火快要烧光了,他满身的寒凉,满手的冰冷。
青月镇的送灵习俗,是出阁的女儿,如果命丧夫家,白发人送黑发人,要由母亲梳洗打扮,父亲扶棺,丈夫送灵,以铁合玉熨帖面容,以此可保尸身不腐,这样转世之后,仍是美人。
她其实算不上非常美,只是清秀白皙,身体不好,也是一副病骨。
这样一副娴雅文静的躯壳里,却能装着一个仿佛要灼烧起来的灵魂,他这一生的爱恨,都由她亲自给予。
冰凉的铁合玉贴上女人苍白的面孔,相里鸿身体微微前倾,俯身专注地看着她,只剩最后一步,将那枚铁合玉,放在女人的胸口。
“师父,小心”
雨声中突然传来马蹄飞奔的声音,由远及近,踏水而过,与此同时,一股几近于锋利的寒气袭来,透骨而上,却在袭向相里鸿后心时生生顿住。
那是一只乌黑的手。
相里飞卢翻身下马,容仪化作鸟儿,钻进了他的衣袖,被他带着在袖子里飘摇晃动。
他抬起头,望见相里鸿一动不动,但那只攀在他背后,那只乌黑的手,却没有再动,而是挣扎着张开了,朝向天空。
棺材中女人的尸体,也开始剧烈抖动起来,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如同被钉在砧板上的鱼,用尽力气挣扎着想要逃脱,却只能被牢牢地钉在原地,无法动弹,这种挣扎最后变成了某种凄厉的嘶鸣,几乎不像是人可以发出的声音。
而相里鸿手里握着的那枚铁合玉,已经牢牢地扎穿了棺中女人的肩膀,女人本该僵死的面容忽而扭曲了起来,眼睛也睁开了,一双眼睛,左眼是正常的眼白和瞳孔,右眼却连眼白都看不见了,只剩下乌黑的一片,深不见底,尤其人。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女人没有开口,但声音却响在了他们耳畔。
“佛子也赶回来了,他所想的,应当与我想的一样。”相里鸿声音微微沙哑,但是十分稳定,“整个神官坞,当时不在自己房间的人有三个,却还有一个你,不论在不在房间,我们都不会想到你。”
“护国神在这里,凤凰是纯阳之体,神魔妖鬼不敢靠近,你们会自发害怕。那一天,护国神与佛子过来,你随后称病。”
“那三人被囚禁时,shā • rén的是你,只为帮助另外一个人洗清嫌疑,也因为你是妖,不是鬼,所以你能够破掉杀鬼的法阵,盗走两火火种。”
相里飞卢的声音沉稳而富有调理,“你们急于挑衅,也是因为护国神在这里,明行的光芒已经快要照到玄武壁水了,你们担心再这样下去,雾气将散,你们如果再不找到神泪泉的下落,便再也找不到了。”
“是这样吗?”
他的嘴唇动了动,那句「夫人」没有说出口。
“你怎么会知道?”那妖怪怪笑起来,仍然是一只眼黑白分明,玲珑剔透,另一只眼全黑恐怖,“我在你身边大半年,你都未曾发现,你现下如何知道的?”
“有因便有果,因果循环,循因溯果……如此简单。”相里鸿低声笑,随机双眼发红,沉声喝问:“你把她放去哪了,你把她如何了,快说!否则我有无数种慢慢折磨你的办法,我有无数个……”
他的声音听起来苍老而疯狂,也就在此刻,相里飞卢发现他更老了。
当日容仪那句「你师父变老了」不是假话,相里飞卢惊觉,这种衰老的速度已经远远超出普通的心里劳神。
他往前走了几步,脸色绷紧:“师父,你”
一条红色的、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线,系在相里鸿左手手腕上,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一头连着这副棺木,另一头连着遥远的某一个地方,穿过雨幕,难以看清。
“因果线,原来你用了禁术,用一条命为代价,追溯因果……”那女妖盯着他的眼睛,“果然,我早该提防着那本书。我仍是小看了你们人,你们人间便是如此奇怪,竟然还有人将其他人,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