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琛很防人,但无论如何他得承认,这个老头子给人的整体印象不算差,至少没什么攻击性。
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微微点头,示意李医生继续。
李医生已经从黎琛的家庭医生那里得到过一些背景了,大致知道这段病情的核心所在,所以问的问题都尽量避开关键词,很温和。做这一行忌讳一针见血,整场谈话下来他甚至没有提起任何病名。
黎琛都不知道这场对话到底有没有营养,他还以为这医生多少会问些季绍庭的事,但他没有。
最后还是黎琛自己开口:“你怎么不问问我的妻子?”
那医生还是一张笑呵呵的脸庞:“如果您肯说,我老乐意听。”
他当然知道妻子这角色在眼前这出病情里占据了多重要的一环。
我的妻子,李医生心想,他给他的指代还是妻子。
黎琛想尽量以客观的角度评论季绍庭,但抱持这样想法的后果就是他只有一句话可说:“他在一间儿童慈善机构工作,过了下个月就二十七岁。”
他对季绍庭的很多看法都是主观的,带着自我对立的撕扯:爱他善良,又恨他善良到过界成圣;爱他体贴,又恨他细致入微什么心事都藏着,直至事态无可挽回才轰然爆发。
但这一句客观的工作性质已经说明了很多,李医生了然地点了点头,既没有评价也没有追问,只说:“明白了。”
做儿童工作的一般都温和,更何况是儿童慈善工作。
黎琛这种人他接触得不少,很多精神病患者的共通点就是对他人的尖锐敌意。
所以他会对妻子离开的事耿耿于怀,因为他的妻子在他眼里是世上最无害的一个人,是他所有安全感的来源。而当这世上最无害的一个人、下定决心给他最致命的一击,就代表剩余的全世界都要与他为敌。
人类是群居性动物,那种对孤立无援的恐惧,一直印刻在基因里代代相传至今。
李医生心想:这种情况,未必吃药就能根治。
夸张点即是无药可救。
但从他口里出来,就成了轻轻松松的一句:“黎先生不用担心,我觉得您这状态,还没到服用药物的程度。我们不如就先从今天这样的聊天开始吧,就约每个星期的这个时间点怎么样?我们这门手艺有点不同,见效不快,但相信我,情况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第39章他得好起来
李医生在回医院的路上重新梳理了一遍与黎琛的对话,结论是他的情况还未严重到可以被确诊为精神疾病。
首先黎琛真正发病的时间持续不长,也就这个月的事;再者今天与他会面时,他的行为举止与常人根本无异,即便他的精神状态不佳,但发言依然条理清晰,在谈起季绍庭时也没有情绪崩溃的迹象。
最重要的是他非常配合治疗,康复的意欲相当强烈,不像其他病人常见的那样,对初次见面的医生以及后续的安排充满恐惧。
比起精神病,纠缠着黎琛的更像是一种过分防御的应激机制,是他的性格缺陷:敏感、多疑、不能接受挫败,掌控欲强至无以复加,可偏偏他越想紧攥在手就越适得其反。
家庭背景复杂,成长过程缺乏来自权威形象比如父母亲的认可,好不容易遇见个可以建立亲密关系以弥补早年缺漏的人,立刻就发了狂地索求。
黎琛不是生理出问题,是心理出问题。
照理下次过来李医生该带个临床心理学家,但是黎琛这病人的社会地位过高,他的情况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李医生在这一门里浸淫多年了,但也不能百分百地肯定,自己能帮到黎琛。
精神这一科跟其他不一样,从来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每一个病人都是场持久战,更甚者病况会终生反复无常。
但他对黎琛倒是有信心,除却他本身情况并不严重、而且积极求医,也因他的病因清晰,是一条可见的导火线:他的妻子。
于是在同黎琛一周一会面的同时,他联系到了季临章。
倒也不是难事,黎琛是个公众人物,他亲家的消息都是可以从新闻媒体里信手取得的,李医生的电话直接打进了季临章的公司。
自我介绍、表明来意,通话那端的季临章沉默了两三秒,应了好:“您留个联系方式,我会尽快安排时间跟您见面。”
他们两个星期后就见面了,那天季临章刚好有事需要南下,约在了南云一间咖啡厅。
天气好,阳光从玻璃外穿透进来,映着一桌子的诊断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