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绍庭在这黑夜里看清了黎琛那任人宰割的姿态,只要自己一声不救,他是真的会坠进地狱,成为真正的恶魔,永世不得超生。
季绍庭听见的声响,而后黎琛在夜色中的黑影就跪到了他的跟前。
“我自大、霸道、卑鄙、贪得无厌。”
他一件件地坦白自己的罪行:“自私自利到了极点,要你爱我,可我却不懂该怎么爱你。我只想把你留在身边,每天回到家都能看见你,所以我把你关了起来因为我要你爱我,如果你天天只对着我一个都不爱我,你出去看见别人,就更不会爱我了。”
“毕竟我什么都不是。”
他从未向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提起的自卑,如今全都袒露给季绍庭。
“连我父母都不要我,街上随便一个人都比我好。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愿意爱我,因为我不值得,我不过是个狗偷生的孽种。”
季绍庭整副胸腔都是血水在漫流,肺叶的每一次搏动都是要索命一样的疼。
“所以我故意不去考虑你的社交需求,你的工作,你的兴趣爱好我不要你变得更好,因为你已经太好了,好到我根本配不上。庭庭,你是天使。”
黎琛就这样径自叙述着,用最直白无矫饰的语句,来形容他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对季绍庭的迷恋与痴爱。
“你是天使,”他说,“而我是恶魔,腐朽进了骨头,所以我不要你变得更好,我不要你离我越来越远,然后只留我一个人在原地。我好害怕,比怕死还要怕,有一天你突然就不要我了。”
“然后,”他顿了一顿,“然后那一天就来了。”
季绍庭突然无法喘息,心跳都歇止了
他终于得直面他的罪过:他抛下了黎琛,一个爱他爱到发疯的人。
“庭庭,我不能没有你,真的不能。我爱你,爱到你无法想象,不、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黎琛的叙述越来越激动,“你就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是我唯一的光,是我的另一半灵魂,庭庭,即便是死我也要同你死在一处……”
一句话突然又断在了半腰,黎琛恍然大悟似的从自白里回过神来,仰头问季绍庭:“我、我是不是又吓到你了?”
这样突兀的一问反而叫季绍庭愣住。
黎琛的声气里全是痛苦的懊悔:“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又是这样,为什么又是这样?我不想弄疼你、不想伤害你,可是我……我就是忍不住,我不是想拿这些话吓你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话一出口就变成了这样……”
可是,季绍庭想,这就是你表达爱的方式啊。
世上有几十亿人,难道都是在用同一种模板化的方式,来接受与施与爱意吗?
其实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
与其说黎琛不懂爱,不如说他就是这样爱的。他已经将他自己掏空了,倾囊相授季绍庭他最极限的给予。
他们拥有过许多美好瞬间,秋雨、木樨、金色的日光、纯洁的白雪。会落得如今这一幅光景,不仅是他黎琛的问题,也是他季绍庭的问题。
季绍庭这才发现,一段美满的童年也在一定程度上毒化了他的性格,让他活在了一个过于理想化的世界。
他经常目睹人间疾苦,反复地质疑它们,却甚少思考它们存在的无可避免。
就像他所希冀的爱情是无限接近完美的,如同他家人所给予他的理解与尊重,因此他无法接受半分瑕疵。
但黎琛的爱情全部都是瑕疵,像一件千缝百纳的旧衣,不是他不想给季绍庭最好的,是他根本没办法给他。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爱,你要他怎么给。他只能愚拙地模仿世俗里爱情的表象,用物质、用性。他实则比谁都着急,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爱,为什么就他抓不住其间的真意,为什么就只有他没办法给季绍庭更多。
分明这一件破布似的衣服,已经是他能拿出手的所有财产,砸锅卖铁、东拼西凑,而后一穷二白。
黎琛不是不懂爱,而是他的爱就是这样的,带着占有欲,带着虔诚的崇拜,带着不善言辞,带着天真,带着凶与血与恐惧,带着卑微。
如今他跪在地上,恳求季绍庭收下。
“黎琛,”季绍庭听见自己说,“你开灯吧。”
灯光落照下来时,季绍庭看见黎琛一脸的泪,几乎将他硬朗的轮廓线条洇开,他整个人软弱得随时都会化。
季绍庭看着他,仿佛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久而久之他发现这个人在摇曳,然后他才醒觉这是因为他自己也在哭。在他的眼泪之中,黎琛已经软弱得化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