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黎问不答,又道:“本就没人管得住你,问问,但你要知道,养一个人在身边,和养猫养狗是不一样的。”
黎问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也没觉出“养一个人”究竟是哪种含义。
“妈妈生你的时候年纪不轻,差点去了半条命,”黎江穆继续道,“家里人都随着她心肝宝贝儿似的宠你,一概由着你的性子做事,也还好没闯下祸事来。”
黎母孕期的时候,还被医生提醒过,担心幼子心智或会有损。可黎问出生后,不仅十分健康,连最令她忧心的智力,检测出的数据也比寻常人要高出一截来,加之黎问相貌出众,凡此种种,更是给了她无微不至娇宠儿子的理由。
“有事直说。”黎问冷淡道。
黎江穆兜了一大圈,却还在语重心长地掰扯黎问的旧事,“就不说你小时候不肯学游泳差点淹死的事了。后来你迷上赛车,跟一群半大小子绕着山路比赛,爸妈在家里成天都胆战心惊。”黎江穆是循规蹈矩长大的,对所谓赛车机车之流毫无涉猎,只凭着记忆道,“好歹后来去了正规赛场,看着还稍微安全一些。”
黎问已经是左耳进右耳出,只间或敷衍地答上两句。
可黎江穆此番谈话,本就意不在他,余光瞥见墙角处多出的一小片阴影,又接着话茬道:“后来你玩儿过的极限运动,我也数不过来了总之你一出门妈妈就得烧香。再后头,你辛辛苦苦考上的大学读到一半,又非得退学去学什么音乐……不论值不值当,至少安全上是保证了,也就没人阻你。”
“问问,你这么多年都没个定性,乐趣从一件事转到另一件事,一轮一轮地换,我们都依着你,”黎江穆终于绕回了主题,“但是牵扯到另外的人,就不一样了。人不是凭一时兴趣就可以留在身边的。”
二弟黎江越是圈子里出了名的风流纨绔,黎江穆都没有多管,可对黎问又不一样。
除了他是黎母的心肝宝贝命根子、地位实在超然,黎江穆不得不多加留心之外,黎问体内不安分的因素太多,对上的又是薛枞黎江穆也从二弟那里大致听过薛枞的情况,不免更加担心,怕黎问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也怕薛枞引得黎问做出些更危险的举动。
从任何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不相匹配的。
不知何时跑来的球球也攀上了琴盖,又跳到黎问腿上,被黎问轻轻抱在怀里。他逗了会儿猫,才抬头对上黎江穆,慢悠悠地反驳道:“……不只是兴趣。”
可较真起来,若说是兴趣,也不全错,甚至可以说,薛枞勾起了黎问前所未有的兴趣。
他第一次见到薛枞,是听黎江越在家中聚餐提起后,独自抽了空去医院探望。
那时还叫沈乔的同龄少年孤零零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双眼紧闭,浑身插满了管子,连一寸皮肤都没有露出。黎问对他的记忆,只剩下被无数冰冷机器包裹的、似乎随时就要死去的模糊影像。
再见便是大学。
薛枞在黎问的心中,几乎已经褪色成了毫无意义、等同于死亡的符号,可这人却又好端端出现在了黎问面前,除了不良于行的双腿,竟像是没有被那场灾祸留下更多的印记。
于是这个“符号”,从代表“死亡”蜕变成了“生命”。
黎问将那冰雕雪琢一样的脸刻进了记忆里。数年后再次相遇,刚对上那双深黑而锐利的瞳眸,便认出了他。
“我喜欢他待在我身边,”黎问并不能清楚地分辨自己的心情,却能隐约地感觉到什么,“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黎江穆不再像方才一样不着边际地乱侃,只顺着黎问的说辞,捉住了他的七寸,“是因为他的残疾,还是他家里发生过的事?除此之外,你告诉我,他和你见过的其他人,还有哪里不一样?”
黎问不是愿意向别人坦露心声的人,更没有闲情雅致向谁解释剖析自己内心的想法,即使这个人是他的大哥。话到这里,已经引起了他的反感:“你别管了。”
“你还是没想明白,”黎江穆语气里的压迫感愈强,“心血来潮、冲动、猎奇……这些可以对事,但不能对人。你只是对突然出现的东西抱有些热情,至多也只能持续到它对你而言不再新鲜了为止。”
“但现在,你已经需要对每件事情负责了。”
黎问不想再听,早已收了淡然的神色,“大哥,”他站起身来,“别让我把你赶出门去。”
黎江穆没因这番无理的措辞动怒,他盯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些的幼弟:“问问,你只是在观察他。因为他令你觉得特别了。”
黎问还是孩子的时候,便鲜少有情绪波动。同龄人因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便可以哭哭笑笑,他却总是无动于衷地坐在一旁。这份漠然随着年岁渐长,才慢慢被周遭的人察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