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白毛小狐狸身上忽然爆发出一道金色虚影，威压铺天盖地地压下。人影惨叫一声，利爪收回，跌跌撞撞从门出去了。
小狐狸跳下床，脚步施施然去到门口，停留了片刻，终究没追过去。
它一转身，明瑞已经坐到了床边，眼睛是笑着的。
“露馅儿了啊。”他道。
明瑞知道自己在赌，赌庄怀焰对他没有恶意。
并且他赌赢了。
道理再简单不过，他现在一介练气，曾经的旧识无论谁要杀他都不用这么麻烦。
而庄怀焰是个十分讨厌麻烦的人，它又是降灵又是假装普通狐狸的折腾一通，如果只为了再杀他一次，显然没什么必要。
不过明瑞还赌了另外一件事，赌他会不会主动暴露自己。
他又赌赢了。
看来它不仅不想杀他，还与他站在了一条线上。
床下的白毛狐狸一身蓬松的毛毛微微炸开，一动不动。过了能有一炷香的时间，久到明瑞都有点打瞌睡了，白团子才有所动作。
柔和的白光笼罩，小小的毛团转瞬抽长，立起，变成了一个男人。
庄怀焰有大天狐血统，无论是人类修士还是妖修那边都是公认的美人，他五官深邃，眼尾狭长，拉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红来。
此时长发披肩，一袭柔顺白衣，嘴巴抿起，显得倔强又不近人情，心情也不怎么好的样子。
但明瑞心情很好，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过来。”明瑞拍拍床：“聊聊天。”
庄怀焰冷冰冰地走过去，两手掐住明瑞腋下，把人提了起来。
明瑞：“？？？”
没等问号消失，他被轻轻放进了床铺里侧。
一瞬间的失神。
他们曾经一同在外游历百年，他一向是睡里面的，纯粹的习惯问题。但明瑞发誓，这么多年来，庄怀焰从来、绝对、不敢用这种姿势把他提起来。
好大的胆子！就因为我现在很矮吗！？果然没有修为就没有人权！
要练剑！
思维已经拐到去练剑的剑修好容易回过神来，又瞥了庄怀焰几眼，总算想起来要交换情报，便把自己醒来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差不多都说了一遍。
这曾经是他最信任的人，哪怕听说他把自己杀了，明瑞都没什么隔阂的感觉。
“不记得了？”庄怀焰微微蹙眉，将手搭在明瑞眉心，而后覆上丹田，又扣紧手腕。
“我探查过很多次，身体没问题。”明瑞道。
庄怀焰也一寸寸查完，把灵力收回去，沉吟片刻：“确实没问题。”
既然身体没问题，很多事情他就懒得多想了，何况庄怀焰也不肯旧事重提，更拒绝回答为什么要变个小狐狸偷偷跟着他。
明瑞向来宠他，连他对着小奶兔子虎视眈眈都忍了，更不会逼他做不想做的事。
“你打算跟着我多久？”明瑞问。
降灵之术是有时限的，庄怀焰本体还在上界，而且会处在禁制中，无知无觉，是比较危险的下界方法。但相比附灵，受到的世界压制比较小，能达到中世界可容纳修为的最高点，元婴巅峰。
庄怀焰不答，只搂着明瑞躺下，表情有些许忍耐：“睡。”
“哦。”明瑞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庄怀焰知道他要什么，翻了个身，白光闪过，一只大狐狸凭空出现，正好占满半边床铺。明瑞简直喜欢死了，抱着他狂揉一通，这才渐渐入睡。
这一觉睡得无比舒适，明瑞醒来，只叹没白把狐狸养这么大。
起身时，大毛团小毛团和人都不在房间，连桌子上装兔子的篮子都不见了。虽然脑中一瞬间闪过狐狸把兔子一口吞下的场面，但理智阻止了他继续想下去大狐狸不吃生的，要吃也要先拔毛烤制。
他把头发理了理，洗了把脸出门，正巧隔壁门也开了。沈钰十分纳闷地提着篮子，见到明瑞眼睛一亮：“前辈！”
“嗯？”
“这兔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我房间里了……”沈钰一脸茫然：“窗户和门都锁得好好的！”
明瑞：“……”
明瑞拍拍沈钰肩膀：“就先放你那儿吧。”
这时小二端着早餐过来，给他们放到院中石头小桌上，明瑞谢过，与沈钰对坐。
刚拿起筷子，一团白茸茸的狐狸就从墙头跳下来，也占了个座位。
“真是聪慧。”沈钰温文尔雅地夸赞它：“这么小就这么通人性了。前辈，你给它起名了吗？”
明瑞顿了顿：“叫焰焰。”
“？”沈钰看看狐狸，又看看明瑞，脑中一阵风暴刮过，想起了自己曾经在藏书楼不小心看过的话本故事，上古yàn • qíng录。里头详细杜撰了一出洄灵上尊和庄真人的绝美凄艳人妖殊途的爱情故事，当时对年纪尚幼的他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难不成竟然真的有点什么？连买只灵宠都要取这样的名字？
他夹起一只包子，一边想一边咬下一口，忽然听见隔壁院子传来一声惨叫，吓得他手一抖，包子掉在粥碗里。
“怎么了？”沈钰匆忙站起来，明瑞跟着起身：“走，去看看。”
被这声吸引过来的不止他们二人，还有七八名修士都来到了前院。循着说话声，众人来到最南端的某间院子，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袭来，纵然大家都是修士，却也有些不适。
待到踏入院中，这股不适就更强烈了。
只见大开的房门里，一具尸体被开膛破肚横在地上，死者眼睛大张，面目狰狞。那声惨叫是送饭的小二发出的，此刻餐盘翻倒在地上，粥洒了一地，小二仍腿软得站不起来，靠在墙边发抖。
明瑞走近一步，发现这人他认识，正是在珍兽小院外见过，昨晚又在客栈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右手上仍旧带着那只指虎。
掌柜与东家说了几句话，便有人匆匆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来了一队城卫，将这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拖走，众人这才散去。
修真界没有shā • rén偿命的说法，只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shā • rén。
即便是温柔腼腆如沈钰，除了对这人的死状有些介意外，也没多感慨他戛然而止的生命。
“这种死法，肯定是寻仇了，昨天怎么没听见声音？”沈钰皱眉。
“布个隔绝声音的阵法。”明瑞道：“或者先切断他的喉咙。”
沈钰受教点头。
两人走到门口，便见刚刚离去的城卫去而复返，为首者皮肤黝黑，长相憨厚，向明瑞抱拳行礼：“明道友。”
“找我？”明瑞指指自己。
“这是我们城主的信函，邀请您和您的友人中午去城主府小坐，正式答谢您昨日剿匪之事。”城卫道。
明瑞笑着拿过请柬：“好的，我们一定去。”
城卫再次行礼离开，沈钰有些担忧：“前辈，我们真的要去么？那城主和劫匪是明显有所勾结。”
“去啊，怎么不去。”明瑞把信展开，递给沈钰看：“有好吃的，还送礼物呢。”
信中的确有一行邀请他参观城主库房并随意挑选一件法宝或材料作为礼物。
随意挑选，多好的词。这位城主可比杌棿小筑那个金丹女修大方多了。
正好今天没什么事，明瑞带着小白狐狸，和沈钰出门逛了一圈，便往城主府方向走去。
中途路过珍兽小院，明瑞向里望了一眼，没有人守在柜台，更不见那个怯生生的赵落羽。他似乎并不在意，也没多提一个字。
城主府在城北，占地极大，建了四层。
朝云城以朝云为名，是因为这座城建在半山腰，每当日出东方，朝霞漫天，端得是一片瑰丽色彩。
城镇背后的山脉便是杌棿小筑的所在地了，弟子凡下山，都要路过朝云城。
修真界以宗门为大，天榜排名第三的杌棿小筑，给朝云城大大的长脸，因此城主常常关照城内历练的弟子。凡是杌棿小筑弟子，出示腰牌后上山下山都有城卫恭敬迎接，而那些数量稀少的内门弟子，城主更是各个认得，恨不得他们路过一次城主就办一次宴会，来混个脸熟。
沈钰是其中的例外，他不得师父喜欢，也不怎么爱下山，说出去历练就走远了，也没有像别的弟子一样隔三差五往家跑，昨天晚上才是他第一次见到城主。
明瑞听沈钰把其中关系略略讲了些，便到了城主府。城卫见到信函，露出恭敬表情，带领他们入府。
朝云城十分繁华，城主府看起来也比海霞城富有得多，花园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精致，看着葱翠欲滴。城卫见明瑞盯着看，十分自豪地说：“这些花卉网罗了行久中世界各种珍奇品种，又经过绘画大师沈宁沈真人的巧手布局，才显得如此精巧美丽。”
明瑞问：“啊，不是在种灵草么？”
城卫一愣，磕巴了一下：“不、不是啊。”
“聚灵阵都用上了，我还以为有灵草。”明瑞语气有些失望。
“……”城卫闭上了嘴。
怎么回事，突然觉得很丢脸，为什么他们的花园里没有灵草？为什么？
城主设宴的地方在三楼，大厅窗门正对杌棿小筑所在的乾云山，视野十分开阔，南北全敞开，只用几抹纱帘略作隔档，十分大气。
刚刚打量了一下环境，另一道门处也由城卫领进数人，见着这边均是一惊：“沈钰！？”
城主此时匆匆赶来，带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脸慈祥，连忙招呼大家落座。
对面几人惊疑不定，眼看着老城主把上首座位让给明瑞和沈钰，甚至带来的灵宠也有个座位，而他们却排到了后面，一个个脸上五颜六色的。
“诸位英才，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明道友和他的友人，明道友就是那个……那个天榜第三的散修。”城主嘴角又开始控制不住的抽抽。
昨天他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恨不得拿头撞墙让时间倒流，千金难买早知道，这种人就是走到哪儿都搅风搅雨！黑老大和他都太倒霉了！
听到这话，对面几人脸色颜色更加鲜艳夺目，却绝对不是崇拜。毕竟“散修明瑞”把杌棿小筑名次挤了下去，当了好多天的第四，死对头宗门自那开始就整天“第四”“第四”地喊他们，把人气得七窍生烟。
原来对面坐的就是罪魁祸首！可是沈钰怎么跟他在一起！？
“明道友，”城主换了个方向：“这几位是杌棿小筑的高才，均是新一代的内门杰出弟子。”说着挨个报了名字。
一人脸色难看，忍不住道：“沈钰你怎么回事？师叔说你去南边历练了，怎么突然回来了？还和……和明道友一起？”
不等沈钰回答，城主先是一惊：“哎？沈道友也是杌棿小筑的高才？”
对面一人嗤笑一声：“他算什么高才……不通音律的蠢货。”
另一人像是接话接惯了：“别人弹琴要钱，他弹琴要命。”
沈钰手一抖，下意识要像以往那样低下头，却生生克制住了。
他看了眼明瑞前辈，想起对方教他对嘲笑的应对方法，缓缓说道：“所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我现在弹琴已经进步许多。今日我就要为自己正名”
说着，他站起来，将琴从背后解下。
“别别别！”对面几人面如土色：“别弹！”
“你们不相信我的琴技已经”
“相信相信！特别好！”一人忙道：“对不起沈钰，对不起我们错了！”
“我们错了你弹琴弹得特别好！”
沈钰露出一个微笑，把琴又背了回去，缓缓坐下。
对面几人齐齐松了口气，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浑身冒虚汗。再看对面的沈钰，哪里还有以前骂一句就缩头的小白兔样子……一言不合就威胁也忒恐怖了！
城主等他们缓过神，开始圆滑地岔开话题，介绍自己身边的小女儿，名叫李烟，说她一会儿会带大家参观库房。
沈钰没留神听他说什么，神色怔忡，以往让他难堪的缺点，一旦正视了，似乎也没有那么不能接受。前辈说得对，所谓扬长避短，而短还能当武器使用时，又变成了另一种长。
他不必为此感到自卑。
侧头看向前辈，前辈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沈钰微笑起来。
城主巴拉巴拉恭维了一通后，终于上了菜，果然都是灵食，样样精致。明瑞吃得开心，不时给小狐狸夹几筷子，看得对面几人莫名恼火，筷子伸得勤快起来，仿佛少吃两口就亏了似的。
正吃得热闹，忽然有城卫匆匆进来禀报，在城主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卫宗？”城主眉头一皱，站起来，赔笑说：“诸位英才，有点事处理一下……”
对面一名杌棿小筑弟子刚刚听到两句，好奇道：“卫宗来人了？”
这几人跟城主混得熟，说话也比较随意，城主只得答道：“对，是卫宗一名大弟子，有些事来询。”
“让他直接过来嘛。”一人笑道：“有什么困难大家一起听听啊。”
卫宗同样是十大宗门之一，排名靠前，在行久中世界一直被杌棿小筑压一头，永远的第四。杌棿小筑弟子最喜欢看到这个真第四了，哪怕看到“卫宗”俩字心情都会变好。
“这……我派人去问问啊。”城主谁都得罪不起，便差遣城卫过去。
不久，这位卫宗弟子匆匆进来，因为个子太高，不由挡了一下门框，免得撞头。
“见过城主，见过诸位道友。”这位卫宗弟子虽然身形高大，但十分有礼，神色肃然，直言道：“昨夜，我卫宗一名外门弟子魂灯忽然熄灭，我来此调查，得知他的尸体已被带入城主府。请城主容我前去查验他的死因，失礼之处请多包涵。”
尸体俩字一出来，杌棿小筑众人登时倒了胃口，连“卫宗”都不能让他们快乐了。
反倒是明瑞，直觉想到了昨夜死在隔壁那个手戴指虎的男人。
他感兴趣地侧头看去，难得面露惊讶。怪不得这声音沉中带秀，原来是位身量极高的女道友。
作者有话要说：杌棿小筑弟子：沈钰师兄师叔弹琴是最棒的！最棒的！！！
杌棿小筑弟子：我们与卫宗友谊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