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争鸣怔了片刻,脸上浮现笑容,说了声好,赶紧将音乐关了。
方家从文学大学教授楼搬走后,就一直住在市郊的一片别墅区里,独门独院,被两位老人打理得很好。
夜空一轮明月,车缓缓驶入院子,院里亮着一盏灯,陶溪在车上看到暖黄的灯光里有两位老人,搀扶着彼此站在家门口,看到车进来朝前走了两步,朝他笑着招了招手。
这个画面陶溪不知为何后来记了很久,他下车后被两位老人迎进了屋里,迎面而来的是饭菜香与融融暖意。
叶玉荣帮他把书包与脱下来的大衣挂好,又带着他去洗了手,与方祖清一道拥着他到早已备好晚饭的餐厅,餐桌上菜品丰富,叶玉荣让他坐下来,给他笑着介绍这些自己做的菜。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各种菜式都做了些,你要是喜欢哪些菜啊,就告诉外婆,外婆以后再给你做。”
陶溪不知为何涌上了一些不自在,这种不自在并非为不适,而是他未曾经历过这种殷勤的不知所措,他蜷缩着手指,轻声说了句“谢谢”。
“自己家里有什么好谢的。”叶玉荣笑道,她听到厨房里传来“叮”的一声,便要转身去取烤箱里最后一道菜,杨争鸣忙让叶玉荣坐下,自己去取了菜回来。
是一道蒜香烤翅,烤得将将好,滋滋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杨争鸣将那道菜放在了餐桌上空着的地方,已经坐下的方祖清却攀着桌子缓慢地站起来。
老人刚出院不久,手脚还有些不便,他一只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向陶溪这边倾,另一只手将那盘烤翅往陶溪面前慢慢挪过去,蔼声道:
“小孩子都喜欢吃这些,我们老了啃不动了。”
陶溪看着那只无法控制颤抖的手,听到那声“小孩子”,突然视线变得模糊,他飞快地眨了下眼睛,站起身搀扶着方祖清在椅子上坐下。
杨争鸣将早已准备好的各种饮料拿出来,问陶溪想喝什么,陶溪却说只喝米酒,那米酒是叶玉荣做的,她见陶溪喜欢喝,笑得十分开心,说道:
“你妈妈呀从小就喜欢喝我做的米酒,但超过一碗就会醉,有次她偷偷喝多醉了过去,我还以为她生病了,把她送到了医院,结果闹了个笑话。”
陶溪对自己的母亲是向往而好奇的,两位老人便对他讲了许多方穗过去的事。
在他们的讲述里,陶溪知道母亲大概就像所有富足家庭的女儿一样,单纯天真,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但他们都没有讲为何方穗最后会独自一人去桃溪湾。
这顿饭的气氛一如寻常人家的年夜饭,或许是屋内暖气太足,容易让人放松下来,陶溪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这十七年他好像一直都在这里,每天放学回来把书包扔在沙发上,外婆会做好一桌菜喊他吃饭,外公会问他今天在学校学了什么。
十七年的缺席与空白下,再深的血缘牵绊也不可能使生疏一夜荡然无存,这些岁月沟壑或许要一两年,甚至更久的时光来填补。
也或许有一天裂缝会被年华抚平,他们也终将会相得无间。
晚餐中途,方祖清犹豫许久,还是对陶溪提起了杨多乐,这是他们必须要做出的抉择。
“他做出这样的错事,主要还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太过娇惯他,让他没学好走上了歪道。”
提到这个孩子,方祖清眼中流露出叹惋之色:“我们养大了他,这份养育之恩不求他回报了,他成年后我们也不会再继续抚养他,他自己犯的错,也该由他自己付出代价,学校那边的处理结果是退学,我们不会再替他挡下来了,只是……”
只是毕竟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他能狠下心来断绝了这份养育之恩,却还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与自己的亲孙子陷入诉讼撕扯。
方祖清长叹了口气,这几天的骤然巨变让这位老人苍老许多,他对陶溪恳求道:“孩子,我知道你不会原谅他,也不求你谅解他,只是你能不能看在外公的面子上,不再追究他的法律责任,以后你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也绝对不会将他继续留在这里,这里永远只是你的家。”
若杨多乐没做出这样的事,这么多年的感情在,他们或许还会继续将杨多乐留在家中,可如今他们知道自己的亲孙子断无与他和谐共处的可能,留下他,陶溪怕是根本不愿回来。
餐厅里安静下来,叶玉荣也恳切地看着陶溪,杨争鸣沉默着没有说话。
陶溪安静了一会,最终说道:“好。”
他不是多么大度的人,只是他不愿再看到外公外婆被夹在中间伤神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