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神经发育再粗糙,这动作还是把刚痛下决心的程声伤害到了,他猛吸了一口嘴里叼的烟,呼出一大股烟雾,闷闷不乐地问:“你从小就这种性格吗?”
张沉知道他指什么,如实作答:“我小时候比现在严重得多,老师跟我妈说她怀疑我有精神病。”
程声“操”了一声,仿佛被指点的是自己,骂道:“什么老师?为人师表这么说学生,她才精神病!”
但他骂完后还是好奇,犹豫着又问:“那其实呢,有没有?”
张沉瞥了他一眼,“没有。”
程声长长地哦了一声,熄了火,又道:“听说性格是基因决定的,有的人确实是这样子,改不掉,没关系,我觉得你挺好。”
程声热情洋溢说了一长串感言,张沉却没什么反应,但程声这会儿却已经觉得习惯,习惯居然可以一天之内养成,程声单方面认为除了缘分没别的解释。
等两个人把这支烟吸完,这漫长的一天终于随着跌落在树坑里逐渐黯淡的烟头彻底结束。
程声觉得自己这一天已经足够跌宕起伏,再步步紧逼非要把人逼烦不可,于是难得领会适可而止的意思,挥着手和他说再见,一个人朝设计院的方向潇洒而去。
张沉看着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吊儿郎当,只看背影都能把此人性格猜个八分准,他蹲在石阶上独自又抽了根烟,抽完后,在路上披上了外套,缓缓朝三钢家属院走去。
张沉回到家的时候客厅一片狼藉,玻璃渣和瓷渣摔得哪儿都是,他本想眼不见为净,两眼一闭跨过这些糟心玩意儿,但走了一半还是停住脚,无奈叹了口气,认命地去卫生间提了把扫帚簸箕把这烂摊子处理干净。
等张沉把客厅这烂摊子全收拾完回卧室,才发现李小芸睡在他床上,身上只盖了件外套,旁边绿底白边的电风扇嘎吱嘎吱送着风,张沉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挨着床边坐在地板上,仔细地看李小芸那张脸。
所有人都说他和他妈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邻居爱讲李小芸的闲话,见她穿连衣裙高跟鞋要阴阳怪气,说她一个家庭妇女这样打扮八成怀着勾引外面野男人的心思。
那张沉呢?他就该是李小芸的翻版,他看着李小芸的脸,想起七八岁时和院子里某户人家女儿一起跳皮筋,他在树荫处支起两把木椅子,看小女孩一个人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然后她忽然跑过来把他扑在旁边的草坪上,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张沉不知道小孩子会懂这样多,下意识猛地推了她一把,然后下一秒就被下楼叫女儿回家吃饭的对方父母扇了五巴掌。
他看着李小芸,又想起他的初中,想起那个对他特别好的、一个从北京来的语文老师,文绉绉的男人,说话总要旁证侧引,一会儿一个诃夫,一会儿又一个斯基,提倡大刀阔斧的教育改革,要充实学生的娱乐文化生活,每周五最后两堂自习课都会组织班里学生看电影。
第一次看霸王别姬也是在老师那里,男老师在某个周五以课后辅导为名义把张沉带回自己教职工宿舍,他们俩在男老师那张木板床上看完了碟片,当化着精致戏妆的程蝶衣从身后抱住段小楼时,那个男老师也从身后抱住了他。
十来岁的张沉冻在原地,等一双温热的成年男性手掌摸上他侧腰时他才惊慌失措地起身,举起木桌旁边的茶缸猛地砸在老师头上。
然后他看见血。那段日子里,张沉每日每夜都会梦见一摊氧化发黑的血,以及一双恶魔的手。
刚想到这里,李小芸忽然醒了,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见到坐在床边的儿子似乎安心许多,起身下地换拖鞋,问张沉:“你去哪儿了?妈刚才找你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和朋友出去了。”
“没走正门?”
“嗯。”
李小芸见惯不惯,反而夸他:“多和朋友出去多好,别老一个人闷着,杨明明他们矿里这周末给一天假期,你跟他出去玩吧。”
张沉答应了一声,忽然发现李小芸脖子上挂着个从未见过的金项链,随意一瞥都知道价值不菲。
“哪儿来的?你脖子上的项链。”
李小芸正在揉眼睛,低头瞥了一眼自己锁骨上锃亮的吊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舞厅里一起跳舞的一个叔叔送的。”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和儿子解释这些,抱着原先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继续道:“妈去沙发睡觉去了,你早点睡吧,都快一点了。”
张沉却忽然拽住她的袖口,语气不好,“你平白无故收人家这么贵的东西?你和我爸今天晚上就是因为这事儿打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