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笨手笨脚系扣子时,原本安静的走廊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就嘎吱一声被打开。
张沉站在门口,身上还是昨天那件衣服,脸颊上出现几个突兀的创口贴,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程声还坐在床上,衬衣扣子系了一半挂在身上,仰头看站在门口的张沉。
两个人目光在空气里对上,程声愣是咬着牙根才没让眼泪流出来,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被情绪控制的怨妇,可一开口嗓音还是颤得不像话:“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把我扔在宾馆不管了。”
“怎么可能。”张沉走过去,俯身帮他把余下那几颗扣子系好,慢慢跟他解释起来:“早上去了趟警察局,处理我妈的事。”
程声“哦”了一声,低头看张沉给他系扣子的模样,他额头上的伤口依然很明显,眼底笼着层青黑,细看还能看出底下的毛细血管,显然一晚上没睡。程声忽然为自己自怨自艾拘泥于自己的小情小爱而羞耻,在张沉给他系扣子的间隙问起正事来:“之后怎么办?”
“走流程,买墓地,火化,下葬。”
程声原先还想再说几句话,可他对这些流程一无所知,肚子里那几句常识性的问题终究没问出口,等人把他从床上背起来才回过神,一副受惊的表情:“你干嘛?”
反倒是张沉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背你,你看着不太像能走的样子。”
程声又闭了嘴,但这次他安心趴在张沉后背上,听他背着自己下楼的脚步声,凑在他耳边问:“你不怕被人看见说闲话?”
“看见就看见,反正已经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退房的时候还是昨晚那两个前台,他们一看到楼梯上下来这两人就先互相隐秘地使了个眼色。这些张沉都看在眼里,但他无所谓,装作没看见。
一个前台上楼去查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张单子,他在上面写几笔,又上下打量这两个年轻小伙子好几眼,扫到他们脖子和锁骨上一片红红紫紫的暧昧痕迹,面上波澜不惊,开口道:“房间里用了瓶润滑油,这个要收费的。”
这话一出,程声恨不得钻进地底下,但他无处可钻,只能像只鸵鸟似的把脸埋在张沉后脖颈,打死也不抬头。
张沉反倒脸不红心不跳,自在地应付前台,还背过手去安抚程声。
交完钱他们就出门。昨天的暴雨停在半夜,今天大晴,路上的雨水早已被晒干,张沉背着鸵鸟程声旁若无人地走在小道上,一路上不少人看他们,程声始终不好意思抬头,就这么在他背后闷着不出声。
张沉怕他闷死过去,试探性地颠颠他,侧过头问:“看不出你还挺害羞。”
这话让程声受到挑衅,马上抬起头来反驳他:“我们昨天晚上都这样那样了,搁谁谁不害羞?而且我嘴上全是伤,一抬头别人就能看到,多丢人!”
张沉居然难得笑了一下,他想,一个人没法承担的东西很多,但两个人没法承担的东西却很少,程声不需要做什么,他的存在本身就能让张沉从生活里游上来透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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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芸的葬礼办在八月末。那时候云城的气温已经逐渐往低走,风吹得猛,绿叶也开始褪色,临近葬礼那两天城里天气更是急转直下,接连一周大阴天。
这场葬礼办得简单,在外地工作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没来,只是自家两口人合一起吃顿白事饭,碰两杯酒,再去城郊买块墓地把人葬了就算人落地归根。
院里人对他们家的态度很暧昧,绝口不提他们家任何事,毕竟死人最大,人只要一死,千万种不堪与矛盾都会随风而去。
在某种程度上张沉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人该活得随性,痛苦本身毫无价值,如果自己不想活,那就不活,只是他遗憾自己对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明白得太晚,连最后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李小芸的葬礼几乎全部由张沉一手操办,张立成非但没管,甚至连自己老婆头七没过就在某天夜晚对张沉说:“给你找个后妈怎么样,家里只有咱俩大老爷们怎么过日子?”
张沉眼皮都没抬一下,“户口本在我这,别想。”
李小芸在张沉枕头下面压了一张纸,里面交代了几件事咱家户口本和房产证都在衣柜里面的暗格里,你自己藏好。你屋课桌最里面压着一个黄信封,有一万块钱,是程声奶奶给的。她还答应帮你把户口转去上海,听说那边学校好,也比咱这里容易录取,千万不要拒绝,自尊没那么重要,以后再报答人家也不迟。
最后一句是,你和程声不是一路人,及时止损。
张沉带着这封信和不属于他的钱在妈妈的墓地前站了许久,慢慢蹲下来,给妈妈磕了几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