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沉任她揽着,点头道:“他马上就没法给你介绍了。”
海燕听出不对劲来,“哎”了一声,不大确定地问:“你今天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当然,还是大事。”
张沉怕海燕上下摩托不方便,把车停在按摩店门口,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一路上海燕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车上一直抓着张沉的手,好几次想开口问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到了家里,海燕终于放松了些,她在自家从不用拐杖,熟练地去厨房给他们俩倒了两杯果汁,稳着步子慢悠悠端出来,一杯递给桌前的张沉,自己端起另一杯抿了一小口。
“你说吧,什么大事?”海燕挨着张沉坐下来。
张沉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包,从里面翻出一只钱包来,又从钱包里抽出两只崭新的卡塞进海燕手里。
海燕蜷着手指在这两张卡面上摸了摸,发觉每一张上面都有一排凸起的数字痕迹,很明显是两张银行卡。
银行卡当然意味着钱,海燕被张沉这个举动吓了一大跳,猛然间收回手,可旁边的张沉却死死按住她的手,把她原本伸展的五根手指一根根合起来,怎么也不准她挣脱。没一会儿,另一只手继续覆在她手背上,像是交付什么东西。
海燕毕竟是个女人,无论如何也挣不过一个铁了心的男人,她试图把被迫攥着银行卡的手往回抽,可惜屡次失败,最后她终于放弃了,任由张沉按着自己的手,问话的语气很不客气:“你给我银行卡干什么?你闲的没事想撒钱不如去救灾,我有手有脚用不着你给我钱!”
这话很冲,张沉的语气却还像往常一样没什么波澜,他把原本握着海燕的手慢慢放开,见她没有松手的意思才回答她:“我要走了,前段时间我把几套房全脱手了。一张卡里存着云城三套卖下来的钱,有一百二十万,另一张卡里是北京一套,有三百万,密码全都已经改成你的生日,你随时可以取。”
海燕攥着银行卡的手心渐渐冒了层汗,她当然不想要张沉的钱,但怎么也做不出把银行卡扔在他身上的事,她知道张沉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保持着原姿势没动,刚刚的气势被彻底浇灭,反而小心翼翼地问:“你……你走去哪?”
“你找不到我的地方。”
张沉看着搭在自己腿上那只布满厚茧的手,这双手此时正紧紧攥着自己这些年的积蓄,他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满足。
可海燕一直没有反应,那双没有波澜的眼睛紧闭着,眉头也紧皱着,好像在努力思考张沉话里的含义。很快她把手里攥紧的卡塞进口袋,两只胳膊止不住打颤,生怕自己迟一点就辜负了张沉。
她张了张哆嗦的嘴唇,最终也没有刨根问底这个“走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咬着牙根问:“你和程声一起走吗?”
张沉“嗯”了一声,抬头望向她的脸。面前这个女人的眼睛、鼻梁、嘴巴、身材,哪里都跟李小芸大不相同,她们两个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那双有着厚茧的温暖的手。
张沉这次终于彻底意识到这是两个不同的人,他觉得自己从前荒唐,怎么会有人在完全不同的人身上找自己想念的痕迹?
张沉从她脸上挪开视线,垂下脸,释然地笑着说:“姐。”
海燕好像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刚刚还平静的眼皮忽然因为情绪激动而不断往上翻。她固执地拉上张沉的胳膊,放大音量说:“不准跟我说对不起!没必要!我只是瞎,又不傻,我当然早就知道你一直以来对我这么好到底为什么。沉沉,我们在一块相依为命十一年,我怎么可能不了解你?你又怎么可能不了解我?我当时只不过指望你能帮我找到明明的家人和全尸,我不相信你一直没有看出来。我们两个谁不是装聋作哑?谁需要给对方道歉?”
张沉却说:“我没打算说对不起,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要走了,以后没法当你的拐杖了,钱你怎么处理都好,不要还给我。”
这个筒子楼里的出租屋每到春夏就会变得异常闷热,海燕闷在屋里已经出了些汗,整个人蔫蔫的,连刚刚打得笔直的脊背也弯成弧。
她迷茫地呆坐在原地,不再继续说话。
张沉站起身,利落地背好来时的包,弯腰替海燕把额头前散的几缕碎发别在耳后,说:“当年我在矿场信誓旦旦说要帮明明找到全尸和家人,可矿早就封死了,我去哪里找他剩下的身体?中国这么大,我去哪里找一家不知所踪的人?我那时候太年轻了,想着一家家一户户找总能找到,可是我们找到了吗?现在已经零八年了,奥运会都要来了,他们一家这么多年从没回过云城,怎么想都是在外面出了事。我知道我根本找不到,那只是一个死死扎在我心里的执念。那些空荡荡的房子、满屋乐器也是我从前的执念,我不能留它们,我要把从前的痕迹消灭得干干净净才能重新开始,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