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娘抿唇一笑,“你们大姨娘,也没说错什么啊。就是要分开,也得当面把话说清楚了,你们爷做这事儿,可不地道啊。”
她说完,撩帘退了出去,帘子落下来,还能听见她提声吩咐人:“春娟,去把我那几箱子东西拢一拢,点算点算,手脚麻利点儿,别耽搁了人家的事儿。”
小厮心里替赵晋不值,给姨娘们自由放她们还家,是怕万一真出了事,家眷都要跟着受辱。可四姨娘却以为爷是为了给新人腾地方,才不要这些老人儿了,一句关怀的话都没说,恨不得立即就走。他暗叹一声,俯下身,扶住了哭喊不休的大姨娘,“姨娘,您起来,您要见爷,小人替您安排。就是……就是如今省城不大安全,您暂先等着小人的信儿,等小人安排好,再派人接您来。”
两日后,四姨娘乘着车马,碾过沾着晨露的青草地,离开了山庄。
与此同时,大姨娘也被接下山,去了南郊的寒露寺。
佛堂后殿,空阔而阴沉,风从槅门穿过,在这明媚的四月,竟觉出几分冷。
大姨娘面对佛像,跪地祷拜,檀香燃着,袅袅轻烟缭绕在梁柱上。身后有人走进来,靠在槅门上,声音朗润磁性。
“你定要见我,不知,还有什么话说?”
大姨娘猛地回过头去,眼泪骤然涌了出来。他穿一身玄裳,暗色螭纹,束着金冠金带,身量高挑,背光靠在门旁。
大姨娘已是许久没见过他了,过往即便他回府,也不会来她院子,她只能暗暗企盼年节快些来到,至少那些日子,一家人能够聚在一处,她也能光明正大地打量打量他,与他说上两句话。
一切来得太突然,到底是为什么他突然将他们迁出府,且还要休掉她与四姨娘,她实在想不通。
“爷,这些日子,您一向可好?”
大姨娘起身,踉跄地走到他近前,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赵晋负着手,垂眼目视她,并未打算伸手相扶。
“爷清减了,是不是身边的人伺候得不好?爷,您留下玉琴吧,玉琴哪怕只在您身边,做个端茶递水的丫头,也心满意足了啊。您为什么,为什么不要玉琴啊?”
她声音哽咽得厉害,实在是太痛苦,太害怕了。
赵晋背光立着,他高大的身影将她身前的全部光线笼住,他声音依旧温润,却一点不掺情愫,疏淡地道:“文书已给了你,何苦面见,亲口说那些绝情话。”
大姨娘怔了怔,反应许久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仰起头,瞧他身上玄色云锦泛着耀眼的光芒,她试探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揪住他袍角,“爷,您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您是不是遇到难事了?若不是遇着事,您说什么也不会把太太也送出来。您做的一切,都是有缘故的对不对?玉琴愿意等您,愿意等您一辈子,爷,您别赶玉琴走,无论是多可怕的事,多大的灾祸,玉琴舍了这条命也没关系,爷,玉琴打小就在您身边,离了您,玉琴还怎么活啊?”
她哭得很厉害,肩膀抖动,整个人都快晕厥过去了。
赵晋俯下身,掐住她的下巴令她仰起头,他眸色幽暗,唇边还凝了一抹轻嘲,“是么?”
他说。
“爷这么重要?重要过你的位分,重要过你自个儿?”
大姨娘不知他为什么这样说,她仰着头,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的眼睛,“是,爷在玉琴心里是最重要的,最最重要的。”
赵晋笑了下,指头顺着她的下巴抚向她脸颊,“那年夏天,爷在上院南窗下,听见老太太吩咐你,说要你只要把爷盯住了,当好她的眼线,以后保管叫你当姨娘,当主子。”
他甩开她,直起身站定,冷然地睨着她道:“这些年,你日子过得不赖吧?爷在吃穿用度上,没亏待过你吧?你想当姨娘,爷叫你当了。你想做主子,爷拨了好些人伺候你,人呐,不能太贪心,你当年靠着出卖爷的消息在老太太跟前卖好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日。这会子哭哭啼啼做什么?钱拿着,过你的逍遥日子,依旧当你的主子,呼奴唤婢好好活着,不好?”
他踱开步子,耀眼的阳光一下子射入进来。大姨娘眼眸被刺激得睁不开,只是眼泪不住地往下滚,越滚越多,越哭越厉害。
赵晋走到厅心,立在佛前,仰头瞧着上面那泥塑菩萨庄严宝相,若佛真能渡人,外头那些饿死的、战死的百姓,他们此刻何在?在阿鼻地狱煎熬,还是升仙飞天过着神仙日子?死后之事,谁知道呢?
大姨娘摇着头,小声辩解着,“不是,不是这样……奴婢一心为了爷,都是为了爷好,老太太又怎么会害爷呢,都是为了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