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晋便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外头雪下得很大,他两肩都落了层银霜,进了屋,化成水汽,金凤上前替他解去氅衣,他里头穿着一袭宝蓝缂丝立领袍,一见安安,他便笑开来,唤着女儿的名字,然后把朝他飞扑过来的小胖团子抱起来,朝半空抛了两抛。
柔儿撑着矮几想起身行礼,赵晋摆手制止她,“躺着吧,今儿怎么样,累着了不曾?”
柔儿语调带了抹娇甜,曼声道:“跟那些官太太们相处,可比打理生意难多了,生怕自个儿说错话给人取笑,好在她们没有久留,坐坐便去了。”
她想到适才严太太话里有话,试探问道:“爷,我这些日子……肯定是不方便的,您可有什么想法?”她问的心虚,听那些太太们说,家里主母有孕,都是要安排人伺候男主子的,像是这些家庭的惯例一般。她也知道他在这上头兴致好……
赵晋转过头,嗤笑道:“怎么,要给我安排人儿?上回那四个没留下,你好像很遗憾?”
柔儿窘道:“这不是问您的意思?您要是有安排,也免得我……我又没处置过这种事,不知您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呀。”
赵晋啧了声:“喲,你真这么诚心?那我得好好想想。”他捏着下巴,眼睛一挑,瞥见旁边侍弄茶水的小丫头梅蕊,“这个模样就不赖,你要不然,把她赏我?”
柔儿本就不是诚心,听他真指了人,立时脸色有些僵。
赵晋贴近她,在她额上弹了一记,“傻妞儿,当真了?分明是个醋坛子,装什么大方?”
柔儿扁扁嘴,赌气道:“我哪里醋了?您要真喜欢,随便您啊,哪用得着跟我要?”
俩人卖关子,梅蕊哪里知道自家主子正拿自己打趣。
正说着话,听见窗下传来福喜的声音,“好姐姐,爷在屋里吧?薛家姑爷来送礼了,人在外院,您帮忙递个话儿,问爷要不要见见?”
赵晋捏了捏柔儿的脸站起身理好袍子,扬声道:“请他稍待,我随即便来。”
他一路走,一路解了领扣,“待会儿你先吃饭,别等我了,若我回来得迟,你和安安先睡。”话是对柔儿说的,他走到内室换了衣裳,然后去了外院。
金凤上来收茶盏,忍不住劝,“太太不必疑心,爷待您是诚意的。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爷不仅顾着您脸面,更在意您心情。往后这话,还是不提得好。”
柔儿知她是为自己好,低低“嗯”了声,她只是不自信,也生了患得患失之心。今儿那严太太的做派,着实令她心惊。
只是她才在赵晋这吃了定心丸,转日那冰儿姑娘就上门来了。外头进来通报的时候,柔儿正坐在明间大炕上,给安安试穿新做的衣裳。
眼看要过年,图个喜庆红火,做了大红色兔毛滚边小袄,夹棉绣福字裙子,小小孩童身量娇巧,裙子不过两掌宽,填充了厚厚的棉絮,穿起来越发浑圆。
屋里气氛和美,金凤梅蕊围在边上又说有话,夏姑娘上门的消息一传进来,登时便冷了场。那日严太太意有所指,大伙儿都听得明白。赵家夫妇日子过得好好的,非有这种不识好歹的人来添乱。
不等柔儿说话,金凤就撩帘走了出去,“太太需要静养,不便见客,直接打发了就是。一个大家儿小姐,不知道上门做客需提前送拜帖的吗?人家都没应,她就杵上门,懂不懂规矩?往后这夏冰儿姑娘再来,不必传报,直接用同样由头撵出去。”
金凤是柔儿身边第一等得力的丫鬟,那传信的侍婢哪敢辩解,垂头行了半礼,堆笑道:“是奴婢思虑不周,这就去门上传话。”
屋里传来柔儿迟疑的说话声,“等一下。”
金凤叹了一声,撩帘走进来,“太太,不必给这种人脸面,那严太太久在清溪,见过什么世面?以为任谁都是她能拿捏的么?您硬气点儿,也叫她知道知道厉害。”
柔儿温笑道:“我倒不怕自个儿得罪她,怕的是给爷多添了仇家。上回已经退了四个姑娘,说不准已把严大人得罪了。严太太的外甥女儿,怎么也算得官家出身,若是太不给脸面,只怕这头关系彻底交恶,会不会对爷有什么不好……”
“您别操心这个了,外头的事,爷自己有计较的。爷要是怕得罪他,当初那四个美人怎么都会收下,哪怕留下来做个使唤丫头,对外也好交代不是?可爷把人退了,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这严太太估计是听了严大人的抱怨,这是故意找您跟爷的不痛快,想出口恶气呢。您要是心软服帖了,只怕将来她更要想法子拿捏您。再说,那姑娘若是真进了门儿,她是向着爷,还是向着严家?平白在家里替人安个眼线,多憋得慌啊。”金凤嘴利,分析起来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