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月就要成婚的孔绣娘来赵家瞧过一回柔儿。
两人在临窗炕上坐了,孔绣娘把账本带过来,拿给柔儿过目,“赵爷给的人自是极好的,自打这两位过来,铺子里生意眼见是越来越好,要不是外头突然打起仗来,只怕是真要开起分号来了。那赵管事说,浙州那些阔太太都收拾包袱去南方避难去了。眼见清溪也难保,不若先别进货,把库里的布料都卖一卖,清空了再说。”
柔儿不赞成,“今年春天来得迟,二月天雪还不化。既然又要打仗,届时水路陆路都要受影响,不趁着战火烧过来前把库房填满,到时候真要急用布料,咱们岂不是落了空?依我看,也不必再进绫罗绸缎,将粗麻葛布棉纱多进一些,便是什么时候,这些料子都有人用得上。刺绣上头少接几单,匀出人手把库房守好,莫要招了虫鼠或是走了水,——这是我的意见。你跟管事们商议,若是不赞成,就按你们商议的法子办。我如今这个状况,使不上力,全托赖你们。”
孔绣娘笑道:“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铺子大东家,你自然得提意见,行,回头我会跟赵管事说一声的,届时怎么着,大伙儿再商议。你肚子如今怎样了?满了三个月,可算稳当了?先前我听你嫂子说,你这一胎受罪,我怎么瞧着,你气色倒比从前没怀上时还好些?”
“别提了。”柔儿叹气道,“一天两顿补药,加上食补,再见天儿这么不动弹,不是吃就是睡,连门都不大出,自然养的滋润,你瞧我这腰,都见肉了。”
孔绣娘上手捏了一把,笑道:“你这模样,才越发像个太太了。原先太瘦,瞧着没福。现在这个样儿才水灵漂亮呢。才嫁过来几天啊,胎也怀了,人也壮实了,还是赵官人会疼人儿。”
惹得柔儿扑过来掐她,“回头你也要嫁人了,改明儿,我得喊你一声林嫂子。瞧你跟顺子哥的黏糊劲儿,他可是巴巴地盼着你早点儿过门儿呢。”
俩人笑闹成一团,自打赵晋离家,柔儿好久没这么笑过。
孔绣娘有点惆怅,偎着她道:“你说现在千好万好盼着在一块儿,等过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还像现在这样么?你跟赵官人也认识不少年了,你对他的感情,跟原来一样的吗?我总是不安,觉着不真实。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扛,突然有个人百般对我好,我却害怕,怕有一天要失去,那还不如不曾遇见过。”
柔儿听她说得伤感,在她臂上推了一把,“你不能这么想,这么想,日子怎么能过好?记着他对你的好,也加倍报答回去就是。往后会遇见什么事儿谁说得准呢?你别想那么长远,把眼前每一天过踏实就行了。”
她顿了顿,又道:“下个月你就成亲了,别想这些有的没有,好好打扮打扮,等着做我嫂子就是了。”
孔绣娘被她逗得破涕为笑,扑上来捏她的脸,“你是越发顽劣了,都叫赵官人把你惯的!”
俩人的笑声透窗传出去,廊下的杏枝也跟着笑了。
可是柔儿还觉日子太漫长。赵晋一日不回,她的心就一日放不下。
渐渐的,听说仗打过来了。镇上人心惶惶,不少店铺都关门结业,不迎客了。
柔儿听下人们闲聊,说外头都在传,老皇帝身体不行了,几个儿子谁也不服谁,都想争那个位置。其中三王爷和六王爷势力最大,所以遭皇太子忌惮,趁俩人皆不在京,派兵在路上击杀他们。
柔儿知道三王爷指的就是睿王,赵晋和他在一起,不知他可平安么?
她命人供了佛龛,开始日日祷祝。
二月初七这天,下了一场大雪。
柔儿清早就在佛前跪立,保持一个姿势久了,背脊发酸,她站起身的时候,腿突然一软,朝软垫上栽倒。
金凤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只是膝盖撞了下,好在没有摔到别的地方。
可是到底动了胎气,晚上睡梦中,一阵阵发冷汗,她做噩梦,梦见刀光剑影中赵晋身披战甲,被人一剑刺入前胸。他嘴角渗出鲜血,轰然倒下去,像一座山在瞬间倾塌。
“爷!”
她凄厉地喊出声。
张开眼睛,望见帐顶轻晃的穗子,方知自己在发梦。
她想起身,一动作,才发觉自己的手被人握着。
她侧过头去,身畔床沿上趴伏着一个人。
一身白色寝衣,肩头披着夹棉袍子。头发散开一半,另一半束着玉冠。
柔儿吃惊地望着他。她下意识想揉揉眼睛,怕自己还在做梦,怕自己看错了。
可是右手被紧紧握着,她抽不出。
这个手掌,这个温度,再熟悉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