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去年,金凤终于红鸾星动,替柔儿张罗开第二家绣庄的时候,她结识了一名替隔壁书局写话本的书生。书生姓魏,比金凤小两岁,对方很主动,经常过来与金凤攀谈,或是送米糕送水果,常来常往,心思就藏不住了。
柔儿把金凤喊过来问她的意思。
金凤是犹豫的。
一来对方年纪比她小。二来,对方是外地人,目前是在这边的书院求学,迟早要回故乡。
金凤是不想离开浙州的,她想成亲后依旧在柔儿跟前当差,帮她拉扯大两个孩子,帮她看顾店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和归宿,她勤勤恳恳活到今日,全部的成就感都来自当前的身份和差事,她没想过离开,更不会为一段不知能否长久的感情轻易抛下自己拥有的一切。
金凤是个谨慎的人。她善于审时度势,不会轻易对谁交予真心。即便她知道对方是真心喜欢她,即便她也曾心动过。
所以直到如今,两人相处了一年余,都还没有真正捅破那层窗户纸。
赵晋见柔儿托腮坐在窗前长吁短叹,笑着丢下手里的书凑过来,“这是怎么?谁惹我们赵太太不高兴了?”
柔儿把担忧的事跟他说了,“金凤都二十四了,在我身边耽误这么多年,我盼着她能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如今人虽有了,可又面临这么多的问题,她本来在感情上就不够主动,我怕……”
赵晋不以为意地道:“我当是多大的事儿,回头,我叫人提点提点那呆子就是。”
柔儿摇头,“不能这样。咱们以势压人,强求来的感情,金凤怎么会幸福?那书生不甘心,多半会记恨。这事您别管了,我会看着办的。”
但至于怎么办,柔儿其实也没什么头绪。不待柔儿做甚准备,事情就出了变故。
魏书生老家来信,他祖父过身,他需回家赶赴丧礼,接着又要守丧。
至亲身故,短则守孝一年,长则三年,无论是哪种情形,魏书生都是势必要离开浙州的了。
金凤觉得惋惜,一则至亲故去,魏书生必然悲痛不已。二则他好不容易赚够束脩进了浙州书院,一朝变故,三月春闱是赶不成了,只能放弃在这里的一切回家。
柔儿知道消息的时候,正在屋里摆弄窗前供着的水仙花。
金凤端着茶水进来,又忙着去把铺盖抱到院子里去晾晒。柔儿暗中打量她,见她面容平静无波,似乎丝毫没受这事影响。
柔儿压低声音问道:“金凤知道吗?”
梳着妇人头的梅蕊凑前一步,小声说:“怕是已经知道了,今儿书局掌柜夫人来店里串门子时说起来的这事儿,当时金凤姐正巧送东西过去。”
柔儿瞥了眼窗外,金凤站在阶上,背对门窗指挥下丫头们晾晒,一回身,跟她目光撞个正着,金凤显然看见了柔儿眼底的担忧,她噙了抹笑,隔窗摆了摆手,“太太,厨上温着药呢,我瞧瞧去,怕小丫头们不尽心。”
她明显是在逃避。怕柔儿提及这件事,怕人问她的意思。她不想提。
柔儿收回目光,叹了声,梅蕊劝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太太由着金凤姐吧。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自己会知道想怎么办的。”
柔儿点点头,确实是这样。她再怎么为金凤着急,想为着她好,也不能代她去做决定、去逼迫魏书生许个诺言。
虽然这两人站在一块儿真的很般配,虽然魏书生是个温柔的好人。可婚姻和人生都是金凤自己的,旁人无权插手。
晚间,金凤托梅蕊在上院多留一会儿,着她帮杏枝顾着点太太屋里的事,自己揣着小包袱出了门。
梅蕊私下跟柔儿猜测,“约莫是去书局,总得告个别……”
柔儿做着针线,没有答话,只沉沉地叹了一声。
书局后巷,魏书生手里提着灯从后门走出来。见是金凤,他眸子惊喜地亮了几分,“凤姑娘,您怎么来了?”
金凤见他穿着家常旧袍,几经岁月,夹棉已经磨得很薄了。
她不吭声,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新做的棉袍递过去。
魏书生怔道:“凤姑娘,你这是?”
金凤没有抬头,垂眸抿唇道:“平素受了你不少糖点果子,铺子里搬搬抬抬也是你帮忙,没道理我们一味占你的便宜,这件袍子是大伙儿给你做的,权当个谢礼吧。”
她不肯说是自己亲手缝制的,上面绣花那般精致,一针一线藏着她不能言说的真心,却连当面与这人倾吐的勇气都没有。
“大家太客气了……”他接过袍子,目光掠过她那双纤细的手。她虽是人家的侍婢,可明显并不需要做粗活,这双手养得白嫩如玉,他多少次妄想过,将它们扣住,紧紧裹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