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量让自己像一台机器一样,不带任何感情地在数百张照片中扫描,可还是不由自主地评判某张照片过曝或者失焦,他自嘲地笑了笑,视线却忽然在一张照片上顿住:
照片拍的是栗山凛子挽着一个穿和服的男人从一家餐厅出来,餐厅叫菊乃井,是江宁首屈一指的扶桑人俱乐部,老板却是个热爱东方美食,又娶了日本太太的法国人,专门从京都请了料理师傅。他去过两次,水准很好,栗山凛子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奇怪,捉住他视线的是她身边的人——虽然只是一个夜灯下的侧影。
他急切地去翻查当天的监视记录和调查资料,去只有日期和时间。栗山凛子倚靠在那人肩上,姿态全然是一对情侣,这人在数百张照片里只出现过一次,且完全是扶桑人的装束,所以没有引起分析小组的兴趣。类似的人还有几个,但唯独这个人让他觉得惊讶,因为这人的侧影太像他认识的一个人——一个和这件事、这些人全然没有干系,也不能有干系的人。
照片的拍摄日期在八月,他甚至不能把这张照片理解为一段桃色关系。
大约只是相像。这世上样貌有几分相似的人很多。这人应该是个扶桑人。除此之外,他没有办法解释,也不能接受任何一种解释。
04、索酒(二)
虞绍珩松开手指,那照片迅速掉落下来,混入到了数百张景物琳琅的画面中,看不出任何特异。他看了看表,慢慢将看过的资料整理妥当,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静坐了片刻,拨到一个法餐厅取消了预约,又打到菊乃井定了位子。
今晚他约了周沅贞。
为了避免祖母再浪费他的时间,他和周沅贞不紧不慢地约会了两次。他对这位周小姐印象还不错,聪明、克制、有教养,客观来说,是个可以考虑的结婚对象。他相信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可以培养,并且必须通过培养才能变得深厚。
至于“一见钟情”——
他不大相信,也不怎么赞成。
选匹马都要掰开嘴看牙口,骑上去跑两圈,何况选择一个终身伴侣呢?
他可不想在离婚官司上花时间。
“忽然有点想念京都的渍鱼,所以改了地方,抱歉。”虞绍珩歉然一笑,目光坦诚地恰到好处。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吃西菜。”沅贞温和的微笑也恰到好处,指尖在手包的金属扣上来回划了几遍,忽然对虞绍珩笑道:
“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喜欢我。”
绍珩凝眸望了她一眼,笑容里歉意更浓,却没有愧色:“抱歉。”
沅贞掩唇而笑,整个人仿佛都松弛了一度,“你是为了应付你奶奶?”
“不全是。”虞绍珩打着方向盘转弯,轻笑着道:
“有钱的单身汉总要娶位太太,这是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
“奥斯汀的话用在这里,太伤人了。”
“我还没说完。”虞绍珩道:“我确实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所以我想我们可以试试看。”
沅贞放低了声音,沉吟着问:“你觉得你可以和一个完全没有感觉的人培养出感情吗?”
“人二十六岁的时候和十六岁的感觉不会一样,喝了三杯香槟之后和清早冲凉时的感觉也不会一样——‘感觉’这件事很好,但不可靠。”
沅贞抿抿唇,做了一个不赞同也不打算辩驳的表情,既而笑问:
“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虞绍珩摇摇头,沅贞蹙了下眉,望着窗外的街景笑道:
“想不到虞先生的儿子也不相信爱情。”
虞绍珩没有笑,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没经过考验,就说相信,未免太容易了。”
如果说做虞浩霆的儿子有什么特别讨厌的地方,这一条毋庸置疑会被他排在第一位。从他十二岁开始,就经常有大大小小的女孩子问他同样的问题:你爸爸和你妈妈是怎么认识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如此让人兴味盎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相信曾经有过这样一场惊世骇俗的“一见钟情”。也许是因为人们只是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他们希望有“一见钟情”存在,就需要找人来证明。
“其实我也是为了应付我妈妈。”沅贞突然说,“我去见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会有很多选择,如果我不去吸引你注意,‘中签’的几应该率不大。”她眼珠一转,嫣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