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再按耐不住,伏在母亲怀中抽噎起来,“妈妈,你替我跟姐姐说,我很对不起……我没想到是这样……”
送走母亲,苏眉一个人歪在床上,盯着帐钩发呆。
从前,她读古人笔记,最心爱的是冒辟疆追悼董白的《影梅庵忆语》,眷眷深情叫人心旌摇曳。姐姐读罢却是不屑,说只有董小宛这样的风尘女子,才会不顾脸面,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附一个男人,被几番推拒还死赖着人家不肯放手,最后人家写一篇悼文,还要写上原本喜爱的是陈圆圆……可是她却觉得,仰慕一个人,就该那样义无返顾。如果连自己倾慕的东西都不肯追求,这样的人生也不会有太大意思。
现在想来,姐姐说得也对。唯有董白这样的风尘女子,了无挂碍,才能有这样的义无返顾;而她,终究是不能自由。有时候,人可以把自己一身都拼出去,却不能看别人皱眉头。
她要怎么办呢?她怔怔倚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树影慢慢移动方向,她倦得一动也不想动,直到匡夫人自己拿钥匙开了门进来,走到院中唤她,她方才察觉。
苏眉慌忙揉了揉脸,理着衣裳出来,匡夫人慈爱地牵过她:“你母亲来劝过你了?”
“嗯。”
匡夫人将她耳边的碎发理到耳后,恬然道:“有人给你出了个主意,你听听看行不行?”
苏眉允诺不打官司,许家的人都松了口气,谁知俄顷她便说要把许兰荪的藏书捐给陵江大学的图书馆,许家一班人虽然大惊失色,却是谁都不肯出头说舍不得,许老夫人听说虞家要捐一笔钱出来筹个基金,既为收书,也有记念许兰荪之意,自是赞成,许松龄也只道:“这是好事,是兰荪的心愿,也是我们许家的意思。”许家其余的亲眷纵是心有不甘,也只能暗自抱怨。
苏眉了却一桩心事,日日忙着整理许兰荪留下的文稿和书目,只等着过完年学校开学,好做交接。父亲那边虽说还是不肯松口接她回家,但到底还是和母亲来探了她一次,起初板着面孔一句话也不肯说,到看了她替许兰荪誊清的文稿,冷“哼”了一声,道:“从前叫你好好练字,你总是偷懒,写成这样,亏你还是……”话未说完,又重重“哼”了一声,提笔在空白处写了几个,便掷笔而出,也不管苏眉又要重誊一遍。
眼看再有两天便是除夕,虞绍珩便想着寻个说辞去探探苏眉。他自己去是不大好,若是撺掇母亲去,虽然名正言顺,但母亲在场,有许多事就不大方便了。他念头一转,忽然省起叶喆这几天都没来找过自己,不如叫他去约唐恬,看是怎么个光景。
他一下班,便径直开车去了凯丽。
店里的领班一见是他,即殷勤上来寒暄,“虞少爷,您来得巧,我们老板这会儿正好在。”说着,比了个手势便引他往楼上走。
“他牌局开得这么早?”
“没有,老板在上头陪客人。”
虞绍珩闻言,站住了脚步,“那我还是在下面等他吧。”
那领班微微一笑,“别人不好打扰,您是不妨的。”
虞绍珩独自上到二楼,那斯拉夫侍应极热情地冲他微笑点头,他们平日打牌的房间大开着门,里头有清脆的撞球之声传出,他走到门口,果然见叶喆正俯身在球案上,一个人打桌球玩儿。
“你班不上,生意不做,自己躲在这儿打球有什么意思?”
叶喆笑眯眯地瞟了他一眼,却不说话,手里的球杆一动,台面上的两颗红球被骨碌碌地落入袋中。
“好!”虞绍珩轻拍着手走进来,却见叶喆冲他斜了斜眼睛,他顺着叶喆的目光朝里头看了一眼,只见跟他隔了八丈远的牌桌边没人打牌,却坐着一个看见他进来,忽然满脸涨红的女孩子。
虞绍珩诧异了一瞬,旋即露出一个最和蔼亲切的笑容:“唐小姐。”
唐恬站起来跟他打招呼,仿佛浑身哪儿都不自在似的,连笑容都显得僵,匆匆忙忙点了点头,便坐下来奋笔疾书。
虞绍珩转过头,做出一个极夸张的惊讶表情看着叶喆,叶喆放下球杆,扬声道:“我们出去聊,恬恬在写作业呢。”面上很有几分得意,口吻却是一本正经。
“恬恬?”虞绍珩无声地对了个口型。
叶喆扯着他就往外走,临出门却又转了回来,走到唐恬身边,笑眯眯地说道:“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吩咐外头那个黄毛,他中国话说得不好,听还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