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风行了礼,回道:“殿下和渠州封地的官员有要事相商,出了宫门。”
渠州是太子该管辖的地区,若是平时说这话,林溪溪可能也就信了。但如今他一个不受宠的虚名太子,又是在新婚晚上,什么火烧眉毛的事不能留在明天解决。
茉莉在脑子里默默地提醒:去百碎阁了,是个青楼!
林溪溪捏紧了手上的糕点,在手心磨成了粉末。她乜了一眼铜镜里自己那张脸,淡声说:“既是如此,殿下专于政事是我的福分。今日不是说抓了个匪徒,带我瞧瞧去吧。”
若风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他不记得有跟太子妃说过这件事啊。但这种事不能让她参与进来,他敛下眉:“娘娘恕罪,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西苑。”
“好,我明白了,你去歇着吧。”林溪溪拿着手帕轻轻擦拭着手,用了盆清水,卸下脂粉后也把牧言一并打发了出去。
她喝了几口合卺酒助眠,翻来覆去之间却没怎么睡好,梦里朦朦胧胧间梦到一个小男孩。
那小男孩一身黑赤色金丝蟒袍,长得很是俊秀,但年仅八岁,周身气质便已一副老成持重模样。
他在先生面前能把《周易》倒背如流。旁人在玩,他在读书。旁人睡了,他秉着烛火在看书。
只因为他的母妃告诉他:只有博览群书,成为国之栋材才能顺利继任大统。
生辰那日,一场梨花雪飘落,男孩掌着一盏灯,跟在宫女身后去御花园赏花踏雪。
“殿下,奴才寻着个好去处,那边有好玩儿的!”一个宦官乐呵呵地领着他往那走,灯笼里的火光明灭不定。
小径蜿蜒幽深,越往里走越发凉意阵阵。
林溪溪想牵他的手,却从他们之间穿了过去,她站在后面喊他:“喂,别走了,别走了!”
但他听不见,傻愣愣地拽着那宦官的衣袖,走到一口枯井边。宦官四下环顾着,确认没人了,立马换了脸色。
他钳住男孩的手脚,狞笑着一把把他丢了下去,趴在井边往下看了一眼,就匆匆忙忙跑了。
男孩只是叫唤了几声,挣扎无果后,很快冷静了下来。他觉察到了这是冷宫,那些前朝弃妃的冤魂全囿在这口枯井里。四周有爬虫和蚁穴,石块上青苔斑驳,他脚踩到一块光滑滑的白石块,月色之下他辨认出那是个头盖骨。
林溪溪坐在他对面,只能无力地看着他发抖的手脚,他的眼泪挂在眼敛上方,倔强地不肯往下掉。
男孩三番五次要睡过去,却又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掐着自己的胳膊和大腿,一阵阵青紫,强忍着不出声。
夜色弥漫,树影婆娑。枯井上方有野猫的黑影掠过,冬夜里猫叫声凄厉如女鬼哭号。
男孩终于慢慢开始念叨些什么,冻得紫红的嘴唇微动,林溪溪凑近了听。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
林溪溪:“......”
还真是从小就古板,居然在这种时候背《礼记》。
“料故园,不卷重帘,误了乍来双燕。青未了,柳回白眼。红欲断.......万一灞桥相见。”林溪溪敲着自己的膝盖慢慢唱起来,和他的声音相呼应着。
慢慢的,男孩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这歌声,人平静地靠在井壁上,竟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天光大亮,皇后宫里举办梨花宴,来修葺花园的宫人把男孩捞了起来。
男孩走之前最后看了一眼井边,有一只冻死的动物,不是野猫,而是一只狐狸。
白皮毛的,和这满园梨花景色相衬得很。
他徒手在梨花树下挖了个坑,把它埋了下去,雪愈下愈大,没一会儿就覆盖住了狐狸的尸体。
风一刮过,满树白花摇落。
他以为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去赴母妃的宴是成熟,却在自己母妃身边看见了昨夜那个宦官。
皇后闻氏一身雍容华贵的牡丹裘袍,倚在榻上唤他大名:“陆珩,你可还记得他,昨夜推你入井里的奴才。“
他不知所以,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母妃,他从没有一刻觉得她如此陌生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