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不信顾漾舟会酒驾,估摸着就是执行任务期间出了事,又必须保密才扯了个慌,这和当年顾明山对外界的申明一模一样。
很多时候那些砥砺前行的人都不曾在人前留下过姓名,但没有谁能否认他们的存在和负重前行。
细跟踩断,鞋子留在楼梯上。
到按密码进门时反倒停了下来,强逼自己冷静一点。
屋里安安静静的,仿佛没有人回来过一样。
直到她一身冷汗,面如死灰地推开卧室门,看见了床上躺着的人。
顾漾舟衣服也没换,呼吸绵长,睡得很沉。只是额头上有个很明显的伤口,一看就流了不少血。
脸都这样了,何况身体......
筑清光脑子乱糟糟成一团,想不到顾漾舟是腿没了还是其他意外,鼻子发酸,眼前都被眼泪糊了视线。
她本来想轻手轻脚过去,但大大咧咧成习惯,脚趾碰到床尾柱,一不留神直接扑倒在床边。
被猝不及防压到手臂的顾漾舟闷哼一声,闻到熟悉的味道,下意识就抱好了身上的女人。缓缓睁眼,还没开口,瞥见一脸悲戚的筑清光愣了一下。
他这一愣,让筑清光更慌了。
手没问题,但是好像和顾明山一模一样,不能说话?
筑清光尽力想装成若无其事,却还是没成功,一开口就是哭腔。
“顾漾舟,我之前说的话都不作数的。我不说分手,你得跟我一直在一块......”她眼眶里全是泪在打转,憋着劲儿不让它掉下来,执拗得很,“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只能陪着我!”
她攥着他的手指,哽噎:“我很害怕,我很害怕你丢下我一个人,你不能丢下我......”
顾漾舟缓缓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筑清光,你在胡说什么?”
“......”
她吸气声有点大,听到他这样问迅速把被子掀开。上上下下把他检查了一遍,奇怪地说:“你没事?可是你同事拿你手机打电话给我说你......”
筑清光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眨了一下眼睛,泪从眼眶里涌出来,顺着脸颊轻轻滑到下巴颏。
他探身吻过去,尝到冰凉的咸味。一边把手放在她背上拍,哄着:“没事,别哭了。”
饶是再愚钝,她也知道是被人耍了。
“有事有事!我都想好给你挑什么颜色的轮椅了呜呜呜呜!”筑清光鼻涕泡都冒出来,一屁股坐在床下,毫无形象,哭得着实有点惨。
太害怕顾漾舟变成第二个顾明山,想着他的自尊心,会不会也为了不拖累她就放弃自己。
她哭上头就不容易停,呜咽声夹杂打嗝不止。
很多年没看过她哭得这么伤心,上一次还是在高二发现董琴和筑彬华离婚的事之后。
顾漾舟嘴笨,从前惹她不开心,想着凡事顺着她的意就好了。后来喜欢上她,就彻底地没了办法。
不会欲擒故纵,不会步步为营。
爱意赤.裸沉默,见她笑就满心欢喜。
他其实又累又困,撒网抓捕那几天几乎没怎么合过眼,一沾枕头就能睡到天昏地暗的地步。但听着她的哭声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很想回局里把邓碌这个罪魁祸首拎出来打一顿。
顾漾舟蹙眉坐起来点,抽过纸巾给她擦脸。
“你睡了......多久?”她断断续续地问出声。
他下意识摸手机,反应过来手机被收走了,又去看钟表:“一个钟头。”
“那你肯定特别困。”
“嗯。”
筑清光声音轻轻的,为数不多的善解人意:“我不吵你了,我去、去客厅哭。”
“......”
顾漾舟声音低哑,没什么精神:“不能不哭吗?”
“可是我难受啊。”她委屈劲冲上来了,在赶回家的路上,那几十分钟差点把一辈子在脑子里过完。
想着怎么让顾漾舟别走顾明山的路,想着以后两个人该怎么生活下去。
也是那一下,筑清光意识到:除了顾漾舟,她不会再有别的人了。
说哭就要哭得尽兴,筑清光把被子给他重新盖好。抽抽嗒嗒准备出去,突然就被揽住腰,整个人往后仰,倒在顾漾舟怀里。
熟悉的味道包裹着她,她小声:“干什么呀?”
“就在这哭。”他是真困了,眼皮也没睁开。
“会吵你睡觉......”
柔软的唇贴着她的耳尖,热气一下下磨得筑清光有些心猿意马,隐隐约约听见他说“抱着你,睡得更好。”
...
筑清光原先没打算睡,但躺在他怀里不好把人吵醒,迷迷糊糊地竟然也从天亮睡到晚上。
浴室水声渐停,顾漾舟洗过澡拉开门出来,没穿上衣,精瘦的腰身上还沾着水汽。发根是湿的,眼神比之前清明精神不少。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她拍拍床的另一半,示意他上来。
顾漾舟俯身过去,大掌扣过她的脖颈贴近自己。嶙峋的喉结硌着她的胸口,唇一点点往上移,声音有点哑:“你刚才是不是以为我———”
“不要说了!”她迷蒙地抱紧他的腰,额头和他相抵,“你额角这怎么回事啊?疼不疼?”
“不疼。”顾漾舟低声回,带着她的手去解自己的皮带,下身发出“咔哒”一声。
筑清光被吻得眼尾发红,两个人一个月未见,更别说亲密接触。
她还愣着,忘记怎么换气,颤栗地要躲。
却被他哄着把腿夹上他的腰,肌肤贴着他的腹肌,娇气的喘息声极为勾人心魄。
她一堆话想问,最后只是在洗完澡后又饿又累地靠在他裸露的胸襟上,小小地挠了挠他的手肘。
顾漾舟把她的指尖握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
“你同事是不是不喜欢我?”
“嗯?”
筑清光把脑袋往他颈窝那蹭,委委屈屈:“不然他干嘛骗我,我真要吓死了。”
“不管他。”他亲她泛粉的耳尖儿。
像是想起什么,筑清光仰头看他:“你给我讲讲你在那四年怎么过的!”
顾漾舟敷衍:“忘了。”
她一爪子拍在他手臂上:“可是我想听你多说说话呀。”
顾漾舟没法儿,顺着记忆藤线回想过去。
在缅北地区那几年过得最慢,像是人生中漫长的黑暗低谷期。
队员来了一波又光荣牺牲一波,身边的人换来换去,他也曾和死亡擦肩而过数次。没日没夜地蹲点,打起十二分精神,稍不留神就会丧命。
他多无畏死亡,可他却同样想拼了命地活下来。
还想看着筑清光工作、嫁人、生孩子、变老,那些人生中的重大事件,他都想参与或做个旁观者。
把他当哥哥也好,好友也罢,有个身份能远远地守着就行。
没任务时就爬到树上躺着,野树林茂密繁盛,枝桠伸展,气味潮湿,大片大片的绿铺在他面前。
偶尔运气好睡着了,还能梦见初中时候的筑清光穿着那条薄荷绿长裙,一双长腿又细又白净,笑弯了眼掀开他的帽子。
一睁眼却是高远的天,淤泥堆积的烂树叶。四处游荡的风,吹得他内心一片荒芜。
邓禄常笑他以前,一大男人还搞什么暗恋。都说表白失败就及时止损,退回原地才是最佳选择。
他也有点受不了这样痴念作祟的自己,优柔寡断放不下,又不敢贸然回去找她。
怕她会嫌弃,怕这十年友情越耗越疏离。
想她想得不行了,就把那几年攒下的录音反反复复听。
“筑清光,我刚刚做了一个梦。”他声线低沉,缓声说,“梦见我们还在学校里。”
她有点恍惚,想起学生时代的混账事,连忙拍拍他的肩:“别想那么多,梦都是相反的!”
顾漾舟“嗯”了一句,声音轻轻的:“所以梦里你爱我。”
那个梦缓长又艰辛,却是一个相反的方向———他们之间,默默守护的人变成了筑清光。
于是他后退一步,看见了偷偷爱着她的自己。
那几年刻意的见而不闻,却在梦里吻了千万遍。虽然一路上坎坷难行,但最后还是不偏不倚地抱紧了她。
筑清光永远体会不到那种隐忍地爱着一个人的心酸,追不到就放弃,不开心就跨过去,当断则断是她的人生态度。
听完他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唾弃之前的自己。把鞋子蹬开,慢腾腾挪上去趴在他身上,抱着他亲了好几下。
“顾漾舟,我......”她把耳朵贴在顾漾舟的胸膛,视线放在桌旁的鱼罐头上。前话做罢,她舔舔唇陈述道:“秋刀鱼三个月后过期,梦醒了呀。”
———而我会一直爱你。
窗外下起霏霏小雪,南港市进入凛冬,这几日过后便是暖春时节。
房内两个人依偎着,或许刚刚那段话该更直白一点,尽管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听懂了。
厨房有了忙碌的人烟气,顾漾舟在给她熬粥。
太普通而常见的场景,筑彬华以前出差,董琴不喜欢家里有常驻保姆,又经常跑国外看秀。
两个人顾不上照顾的筑清光被丢到顾漾舟家里。而顾明山那时候要去戒毒所,一待就是好几天。
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大人就在假期守在老房子里,筑清光喊饿了,顾漾舟就带她去公屋下的菜市场买菜。
他也不是会做饭的人,都是慢慢学慢慢练。也闹过不少厨艺上的笑话,后来就变成了做饭做菜都按着筑清光的口味来。
十来年的友谊在什么时候回到冰点的,筑清光趴在岛台上看着他的背影。
是表白,是那层单方面的窗户纸被锤破。
她没想过顾漾舟会喜欢自己,说喜欢甚至都有点轻。还有不合时宜让人拔腿就想跑的偷吻,她那时候只觉得怪恐怖的,毕竟是朝夕相处如此亲昵的人。
于是他在身后继续看着她笨拙地在感情边缘试探,在友情和爱情那里徘徊不前。
兜兜转转,跌跌撞撞,最后依然是他。
也幸好,还是他。
筑清光鬼迷心窍,跑到他身后喊了他一句。
顾漾舟转身,刚回过头就被她踮脚亲了一下。
她耍赖似的扒在他身上,搂着他脖子说:“顾漾舟,你知不知道自己怎么长这么好看的啊?”
他垂眸看她,牵唇笑了。
“干嘛不说话?”她坏心眼儿地捏他的脸。
“在想先回答你还是先吻你。”
筑清光脸微红,靠,好会讲话。
她凑上去亲他的唇,声音故意很响亮,像个小恶魔似的威胁:“下次不用想,直接亲这里!”
顾漾舟轻声笑,低低应好。
白皙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抚上她的眉眼,长睫在他手心刷过几下。
筑清光在大三为了一雪在大学生朗诵比赛中未获得冠军的前耻,特意在那年挑了一首英国女诗人的诗。
【“我曾经相信爱是至高无上的,现在也仍然保持这一信念。我并不指望自己会幸福,也不幻想我会找到爱。”】
【“我曾经是个不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现在仍然是。”】
【“我要快乐,不必正常。”】
而如今,她在和顾漾舟在一起的这一年明白:有人把她视若生命,她也曾是其他人的意难平,她并不糟糕透顶。
这世界热闹空荡,她爱他不经意时看向自己的目光。
我一度不确定自己能找到矢志不渝的爱情,但我确定你清醒或昏沉地爱着我,无需辩驳,不假思索。
这世界向我扣动扳机,而你予我玫瑰。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orz……晚了几个小时,下章正文完结,周五晚上9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