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心里忽然涌上来了一种属于老父亲的责任感。
这感觉还有点新奇,天道在心里细细咀嚼了一会儿这种从未体会到过的奇妙的情绪,看着楚章的眼神也自以为·慈爱起来:“你是在质疑本君的话吗?”
他本意是想好言相劝,听在楚章耳中就是——此人在威胁我!
也不怪楚章有这样的想法,鬼王的脸生得艳丽凛冽,自带一种阴郁暴戾的寒气,眼角眉梢都是丰盈的美艳,但这美艳都是含着冰霜的毒,艳□□滴而暗藏诡念,他随便说一句话都自带病娇美人持刀欲捅的诡异气场,在楚章眼中,可不就是不怀好意。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张和暴君脸异常登对的祸国殃民妖姬脸,还是天天琢磨着要干坏事的那种妖姬。
势单力薄·弱小无助的楚章咽下了这口气,低着头将脆弱的脖颈露出来以表示臣服:“楚章不敢有此想法。”
鬼王笑了一声,有些一根筋的天道完全没反应过来楚章说的是“不敢”,而不是“并无”。
这一声笑低低的哑哑的,对方仿佛很开心似的,幂离下侬艳逼人的面容靠近了他:“看在你天资不凡的份儿上,日后若有棘手之事,凡不涉朝堂,本君准你一个愿望。”
这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楚章听了个囫囵,就觉得前方有微风飒然卷过,再回神,面前竟然是皇宫的东角门。
守门的令官疑惑地看着他:“公爷?可是要回东宫?”
楚章脊背上都是粘腻的冷汗,强自镇定下来:“是。”
令官笑着挥手让侍卫们退开,也没说查验腰牌的事情,直接放行:“您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也不动弹,可把卑职吓了一跳。”
楚章抓住了那个“站了好一会儿”,几乎要疑心刚才在桃林里的相遇都是一场大梦,但随即,袖子里一块冰冷坚硬的东西硌到了他的手心,将他方才的猜测碾了个粉碎。
楚章顿时失去了和令官说笑的心思,朝他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进了宫门。
角门后是长长的甬道,官称叫太平道,每隔十数丈就会摆一只用于储水的大缸,这时辰接近宫门落钥,太平道上鲜少有宫人宦官行走,楚章抬起手,这才看清楚了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袖中的东西。
这是块质地奇异的令牌,半个巴掌大小,通体乌黑猩红泛着玉一样的光泽,边沿雕刻着面貌狰狞凶恶的各色恶鬼,细瘦如麻杆的饿死鬼、长舌拖地的恶舌鬼、腹大如鼓的贪婪鬼……这些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东西栩栩如生地被刻画在令牌上,不知是否是错觉,楚章仿佛听见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窃窃私语和凄厉惨嚎。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将令牌翻面,上面刻着两个繁复的字体,笔画卷曲修长,像是藤蔓舒张缠绕,典雅庄重,美则美矣,楚章却看不懂是什么字。
他琢磨了一会儿上面的字体,将这两个字刻在心里,翻手要将令牌收入袖中,动作却顿了一下。
令牌上的饿死鬼……刚才好像不是这个姿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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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这块活鬼令牌给楚章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好心一袖子把未来弟子送回皇宫的鬼王垂着长袖坐在桃树上,惋惜地晃晃空了的酒坛子,将它塞回袖子里,拍拍衣服准备赶场回东宫。
正要掐个诀腾云驾雾快乐一下,远处就唰地射来一道剑光。
这道剑光剑气凛冽如挟寒霜,转瞬之间便从千里之外掠至近处,希夷捻诀将自己的身形一遮,那道剑光也没发现下面有人,直直地从高空九天的云端飞掠而去。
鬼王凭着着自己的强大目力,穿透护体灵光,将御剑而来的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踏着一柄霜色长剑的是个身形挺拔的青年,一身素雪一样不染尘埃的长袍,高冠束发,眉目俊美的如天神琢就,眉心却有一尾如凤羽的朱红剑纹,广袖迎风,周身萦绕着充沛灵光特有的星芒,他整个人就是个大写的“仙”字,神情如冰霜堆砌,全身上下看不到一点爱恨□□的影子,仿佛是天山的一抔雪得了道,长风之中,积雪如玉,举松如翠。
又仙,又冷,又煞。
天道在识海里对着那个刹那就远去看不见踪迹的青年指指点点:“我就最不喜欢这样硬邦邦的剑修了,明明长得这么好看,偏要做出冰块模样。”
法则深以为然:“是哦,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天道有些沮丧:“我是不是有个化身也是剑修来着?”
法则点头:“是昆仑山太素剑宗的剑主,仙道魁首。”
天道长叹一口气:“虽然不喜欢,但是凡人印象里的剑修大概都是这样的吧?”
法则长长地“嗯……”了一声,天道又看看远去的那道剑光,随即化作一团青灰的雾气消散在了原地。
已经踏长剑行出数万里之遥的剑修若有所觉,猛地停下去势,转头看着来处,凝眉敛息,半晌也没发现什么,不由得暗自疑惑。
但他很快舒展了眉目,想到一会儿将要见到自己的师尊,冰霜似的面容都化开了些微的笑意,很快将方才的错觉丢到了一边,再度驱动长剑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天上一日岁月,未及人间三年时光,九重天上的剑修怀揣着隐秘的喜悦在地急匆匆地赶路,人间富丽宫阙里的储君方才睁开眼睛。
邵天衡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乖巧捧着书坐在一旁的楚章,对方已经换了一身常服,尚未到加冠的年纪,长长黑发只是束在脑后,唇红齿白,睫毛长长,脸上还养出了点儿肥,不说话的时候像个英气勃勃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邵天衡忽然笑了起来。
楚章立刻就被惊动了,合上书凑过来:“殿下醒了?”
他神情满是依赖,乖乖地趴在邵天衡床边:“殿下在笑什么呢?”
邵天衡懒洋洋地用一根手指捋了一下楚章的鬓发:“笑你现在长得像个小姑娘。”
楚章睁大了眼睛,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歪着头:“像小姑娘?那殿下喜欢女儿么?”
他现在被邵天衡宠的愈发胆大,初入宫时的畏葸胆怯都不知去了哪儿,竟然还会开玩笑了。
邵天衡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这样娇滴滴的女儿孤可不要,日后怕是难嫁出去。”
楚章兀自闷闷地笑:“女儿也好啊,可以给殿下唱歌跳舞,一慰殿下病中忧思,我看殿下是嫌弃我不会聊天解闷,所以拐着弯抱怨我不如女孩子贴心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