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在孤寂的梦境里来来回回沉睡又醒来,发呆发了半刻钟,他再次站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今天是朝会,不能迟到,殿下不喜欢拖延……”
曜仪殿的大门打开,衣衫凌乱,袖口还在淌血的皇帝走出来,他身上实在狼狈,但两旁的内侍却垂着眼睛,脸上神情不变,像是早就习惯了对方这副模样。
“去文渊台。”楚章低低说。
他说完,也没有要内侍抬来轿辇的意思,自己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东宫里,身后不远不近地吊着一群宫人。
文渊台中众臣已到齐了,对于这位陛下的迟到,他们都没什么反应,没站多久,门外就传来了内监的大唱:“陛下到——”
众臣齐齐下跪:“恭请陛下圣安。”
一抹朱红的衣摆拖曳着从他们身旁过去,来人步履踉跄,像是宿醉未醒,走到上首,将自己摔进宽大的御座,毫无仪态地斜躺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下面还有一群人跪着,摆摆手:“起。”
大臣们参差不齐地站起身来,对于上首那人的仪态恍如未见,眼皮也不抬一下,规规矩矩地按序上奏。
楚章支着头懒洋洋地听,喉咙里低低地哼着调子零碎的歌,到了他说话的时候,才会想个好半天,翻检着记忆里那人教他的东西,给下面的大臣们下令。
等一轮议事结束了,楚章半阖着的眼睛忽然盯住了前排一个始终不言不语的人:“燕首辅,今天怎么一言不发?”
着深紫官服的男人垂着眼帘,见他问起,才面无表情地回看过去,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楚章蓦地收敛了笑容:“这个表情……你还是别说话了,不然朕又想砍了你的脑袋了,这回说不定就是真的啦。”
燕凭栏抿紧了嘴唇,抓着笏板的手僵硬得发青,楚章玩笑似的说:“燕家可就你一个啦,别想不开。”
燕凭栏深吸一口气,忽然跪下,扬声道:“臣,燕凭栏,才智衰弱,德不配位,恳请陛下允许臣辞去首辅一职,告老还乡。”
楚章的笑容消失了。
他直勾勾地凝视了燕凭栏一会儿,声音极轻地问:“你要走?”
燕凭栏不吭声。
楚章又笑了,笑容有些神经质:“不不不不行,你不能走,殿下看重你,你要做大官的,要匡扶天下,经世济民……殿下这么跟我说过,你不能走。”
他重复了一遍:“朕不允许。”
燕凭栏的神情扭曲了一下,像是终于忍不住了:“陛下!先太子已逝去十余年,您登基后的言行,实在有负其教诲——”
邵魏王朝时的燕氏,是钟鸣鼎盛的大家族,但在末帝时期,燕氏掌权人站错了队,后来又被查出因支持二皇子而在先太子的死亡里有掺一脚,在新帝登基后,燕氏被夷三族,嫡脉本就人丁稀少,这一下就不剩什么人了,只靠着燕凭栏这个旁支撑着。
新君性情无常,说shā • rén就shā • rén,燕氏那位嫡系的大公子燕卓,正是他的同窗好友,但他说杀就杀,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吓坏了所有的大臣。
无情无义,疯癫独断。
这是楚章留在史书上的名声,臭不可闻。
尽管他对百姓很好,但在士大夫中,他的名声甚至比不上那个刚愎自用的前朝末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