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侍女掀开幔帐走进来,分工有序地服侍小世子起床,天衡的视线透过幔帐未合拢的缝隙看见了外面两个面容熟悉的姑娘,正要开口,为他更换寝衣的侍女就先一步察言观色发现了小主人的疑问,轻声道:“昨晚王妃殿下来了一趟,指了两名出身古巫族的医女来侍奉殿下,殿下是要留着她们,还是像以前那样送去医药司?”
天衡看了外面一眼,守在一边的内侍立马机灵地拉开了幔帐,让他能看见外面的两个姑娘。
阿幼桑和尤勾早就经过了总管的指点,用尽全力按捺下见到小巫主的欢喜,恭敬行礼:“阿幼桑/尤勾见过世子。”
天衡这个角度看不清她们的脸,但也能感觉到她们声音里的欢饮,他倒是想将她们远远放到医药司去,但他要是这么做了,这两个生性大胆活泼的巫族姑娘肯定还会想办法混到他身边来。
想到这里,玉雪可爱的小孩儿微微鼓了鼓肉嘟嘟的脸颊,学着大人严肃庄重的模样一板一眼道:“留下。”
侍女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这两个新来的居然得了世子的青眼,这样的惊讶只停留了瞬间,就被按了下去:“是,平安这就给她们安排。”
小世子身体不好,王妃为了儿子求神拜佛什么都信,不仅学着民间给孩子起小名的法子为世子起了个“宝儿”的小名,还勒令王府上下在世子五岁之前都要喊他宝儿不许叫什么世子,等他长到五岁能出去见客了,才勉强允许奴仆们不再这么喊。
世子的名字都有门道,他身边侍奉的内侍侍女们当然也有,他们的名字都是什么长寿平安康宁去病无疾之类简朴美好寓意的,比起其他达官贵人家里的什么琴棋书画,实在是接地气得多。
洗漱完毕,侍女给天衡裹上了一件兜头盖脸的厚重大氅,一名身强体壮的内侍走上来,小声道一句得罪,便轻手轻脚地将天衡抱进了怀里。
另有几名内侍合力抖开一块巨大油布罩在一顶伞上,把这名内侍牢牢挡在中间,前后各有数人开道,冒着大雨,千小心万小心地护着这个宝贝蛋往正院走。
东阿王府的主人们每天早晨都是要一起用膳的,上首是男女主人,除了已嫁出去的几位小郡主,还有待字闺中的五位庶女,她们都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桌上只有茶水和简单的冷菜,但她们谁都没有催开席,大家心知肚明,在小弟弟到之前,父王是绝对不会动筷子的。
好在小弟弟没有迟到很久,王妃见他进来,松了口气,忙站起身来招呼侍女给他换衣服,怕外头的寒气让他染病,东阿王也一脸关心地伸长脖子看妻子围着小儿子忙忙碌碌,时不时哼哼唧唧问一句“宝儿昨晚睡得可好?”“宝儿今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宝儿想父王了吗?”
最后一句话是将小孩抱在膝盖上问的。
东阿王原本是个风度翩翩的美中年,得了继承人之后心头一块大石卸下,发福的速度肉眼可见,现在已经成了个心宽体胖的大胖子,塞在圈椅里显得异常敦实,要完成把儿子抱在膝盖上这个动作也着实费了一番气力。
天衡还是小大人的样子,语调起伏有序:“儿臣昨夜睡得很安稳,今早睡够了就起了,父王不要太担心儿臣。”
“哎哟好好好,宝儿今早还是喝粥吗?要不要吃一碗羊酪?这一道金丝春卷又香又酥——”
在父子俩说话的时候,内侍们已经鱼贯而入在桌上摆满了各式精美菜肴点心,东阿王妃用手肘撞了丈夫一下,把他后半句话撞回了肚子里,惹来丈夫不高兴的一瞥:“宝儿都七岁了,医官也说他最近身体好了不少,吃一点春卷又怎么了嘛,你这个当娘的怎么忍心看他眼巴巴的盯着好吃的不能动嘴?”
王妃差点给气笑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美目一瞪:“王爷是说我没有慈母之心?”
王妃一拍桌子,几位小郡主纷纷低下头假装自己不在场,胖王爷见妻子眯起眼睛,立刻怂了,强摆出一脸正气:“本王不许细君这么说自己!”
王妃被这个混不吝的王爷噎的一愣,被王爷埋在肚子里快要看不见的儿子冷静地反驳父王方才的话:“儿臣没有眼巴巴的盯着金丝春卷,想吃春卷的是父王。”
东阿王妃深吸一口气:“王爷?!”
东阿王干咳了几下,朝身边站立的内侍一瞪眼:“看什么?没见我儿饿了?还不快上粥!”
内侍端着世子的药粥已经在边上站了好一会儿,此时见王爷睁眼说瞎话,也不反驳,笑眯眯地将碗放在王爷面前。
他没有自作主张去喂世子,王爷宠爱这个得来不易的儿子,凡是他在的时候,都是亲手喂世子吃饭的,这次也不例外。
王妃苦口婆心地在丈夫耳边叨叨:“王爷,医官说您不能再无节制饮食了,上次诊脉都说您体虚火旺,肝气浮躁,应进食少油轻盐的清淡食物,您还惦记金丝春卷?还……还拿宝儿做幌子?!”
她越说越生气,盯着丈夫的眼神像是在盯一个不听管教的大型婴儿,想起前天晚上去书房时发现他偷摸着在吃盐焗鸭,气的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
显然也想起了那盘盐焗鸭的东阿王自知理亏,奈何庞大的身躯压根缩不进椅子里,只能急中生智转移话题:“诶,对了,正要和细君说一件事。”
他嘴里说着话,手上给儿子喂粥的动作倒是异常平稳细心:“这几日海上风浪忽然变大,大雨昼夜连绵不歇,田地怕是会大量减产。”
听他说起正事,王妃的脸色也端正了,底下吃饭的女儿们闻言都抬起头仔细听起来。
东阿王府对女儿也是认真教导,遇到这样的事情,并不会刻意把女孩子排斥在外,甚至同样会分派给有能力的女儿一些她们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做,在东阿王看来,都是他的孩子,享受了王府的尊荣,那就都要出力,哪有光吃饭不干活的道理。
——这个理念完全不像是从小接受王权教育的人会有的,只能说东阿王的想法有些……标新立异。
刚过及笄之年的十郡主小声说:“我记得去年东阿的收成已经下降了不少……”
东阿王愁眉苦脸:“是啊,去年好死不死碰到干旱,今年就是大水,难道是本王这两年运势不行?”
他纠结着眉头,一张圆滚滚充满福气的白胖脸盘几乎拧成了带褶包子。
王妃沉吟片刻:“去年干旱,常平仓的粮食已经散了不少,本来想着今年补足,这样说来今年也是补不了了,王爷有什么想法?”
东阿王低着头给儿子喂下一碗粥,放下玉碗,抱住儿子掂了掂:“去找姐姐们玩吧。”
天衡对于他打发小孩的语气有些不满,但也没有表达出来,不情不愿地迈着步子蹭到年纪最长的七姐姐身旁,被温柔的七郡主放在身旁高椅上,耐心地点着桌上的食物一样样问他吃不吃。
见儿女相处和乐,东阿王转头轻轻对自家王妃说:“粮食怎么补且不说,我怕的是这雨一直不停,再这样下下去,海水就要倒灌入河了,到时候城里百姓怎么办?”
王妃被他话里的意思惊得脸色煞白。
东阿王刻意压低了声音没有让孩子们停听到他后面的话:“我偷偷找了些方士,他们说灾祸从海中来——谁不知道是海中!再问下去他们又不肯说了,我观察他们的意思,怕是和那种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