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见到鬼王希夷的第一眼起,天衡就发觉了对方眼中无处藏匿的情愫,比夜色篝火还要明显,几乎是一览无余。
……就很突然。
天衡一边在心中思索自己什么时候与对方见过,一边不动声色地套话,谁知道鬼王口风甚紧,说话滴水不漏,他套了半天也没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如果放在他十六岁时,必然不肯放着这么一个不确定因素在他面前瞎晃,非要想方设法挖出所有秘密才行,不过换了这个活了这么久的他在此,就觉得别人有秘密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就算与自己有关又怎么样呢?
简而言之,就是被巫族人们的爱意浸泡了多年的天衡星君,此刻的心态变得平和且佛,除了巫族,他也懒得去管其他事。
于是他和希夷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认识了。
鬼王有着一张连巫主都要惊叹的漂亮面容,不说话也足够赏心悦目,他不是经常来,极东之地和鬼蜮隔着广阔仙域,就算是鬼王也不可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天衡倒是可以教他画传送阵法,但是……
他为什么要教呢?
天衡用自己的思维想着,希夷不是巫族人,与他没有师徒之谊,顶多算是能互相聊聊天的寻常熟人,似乎连朋友都算不上,既然这样,那他也不必操心对方路途奔波了。
这么想着,他就日复一日地坐在危楼里,喝茶看云,闲暇时候拨弄拨弄星盘,过着平淡无趣的日子。
某一天,风尘仆仆衣衫微乱的鬼王会忽然出现在他的窗前,笑眯眯地敲敲他的窗户:“天衡天衡,我又来啦,快让我进去。”
天衡扔下手里的棋子,漫不经心地想着,他可真像个小孩子啊……一边解开外头的阵法,看希夷拢起袖子哧溜一下熟练地钻进窗户,无奈地问他:“怎么又不走正门?”
面貌昳丽的鬼王唇色艳红如血,他惯常戴一顶黑纱至腰的幂篱来挡住面容,只有少数时候会坦然地显露出自己的脸,比如在危楼面对天衡时。
天衡对于这样特殊的待遇没有什么反应,他对于别人的爱意永远都是不拒绝也不回避,但只要你尝试着靠近他,就会被不着痕迹地疏远,这种性格让他身边的巫女都很头疼,若非大祭司常年待在危楼,露面次数寥寥,怕是要引来不少扭曲的豺狼虎豹。
天衡不是不知道她们的担忧,他只是不在意而已。
傲慢的天才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他只感到惊讶,别人要爱他是别人的事情,他自然不能干涉,但是他们若要来讨他的爱,那就是他的事了,他远离他们有什么不对的?
第一次听天衡随口抱怨出这话的时候,希夷捏着棋子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在天衡疑惑的视线中回过神来,将棋子按在棋盘上,心不在焉地微笑:“星君是这样想的吗……也没有错。”
天衡握着一杯热水暖手,棋盘边放了一碗绵密细腻的樱桃冰沙,这种凡间贵族女孩儿爱吃的小零嘴,出乎意料地受巫主喜欢,于是巫族的厨子使尽了浑身解数将这碗冰沙做得既可口又不伤身体,那冰沙压根不是什么水凝结的,而是灵花碾成的汁液,味道的确鲜美,就是容易化。
棋下了没一会儿,这碗冰沙已经融化了大半,底部都是剔透晶莹的浅青色液体,天衡瞅了一眼就没了胃口,皱着眉头将它往希夷那边推了推:“都化了。”
巫主像是在发脾气,有种颐指气使的傲慢,鬼王对此不以为意,堪称温顺地捧起玉碗在手心片刻,鬼身上的寒凉之气瞬间将碗内的汁液冻住,他握着勺子敲了敲冰层,顷刻之间就把薄冰震碎成了细腻的冰沙,与它呈上来时别无二致。
鬼王冻冰沙的这门手艺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简直能去凡间摆摊日入一金了。
若是让鬼女们看见她们喜怒无常的君主小媳妇似的给巫主冻冰沙,不知道又要惊掉多少眼珠子。
天衡满意地接过玉碗,舀起半勺樱桃肉咬在唇齿间细细地碾磨,冰冷寒凉的手指放下一枚棋子,封住希夷的退路:“……你也这么觉得?尤勾倒是担心得不得了,一会儿说我这样会找不到道侣,一会儿说有拈花惹草的嫌疑……”
鬼王静静地看着对面风竹高云般萧萧肃肃的人,听他吐出堪称凉薄的话语:“可是他们的想法,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一直将自己包裹在温柔皮相和善解人意标签下的天衡星君很少说这样冷酷的话,希夷在心中轻轻叹气,这是个不通情爱的怪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