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了可以互相通信的好友。
可是现在天衡不是很想去理会什么信件,每次生病都会耗尽他所有的力气,让他不太想要提起精神思考问题。
天衡常常生病,就算是最关心他的巫女们也不得不对这个过程熟悉起来,短至四五日,长至大半个月……总之大祭司总是能以超人的毅力好起来,因此阿幼桑和尤勾并没有非常担忧他,可是她们慢慢发现,这次大祭司生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
至少他从来没有哪一次病这么久,秋季都快过了,眼看极东之地又要降下大雪,大祭司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还每况愈下。
从每日都能清醒着与她们交谈,到苏醒的间隔越来越长,就算是活泼的阿幼桑都绷紧了脸,不再常常对尤勾开玩笑。
直到有一天,天衡的呼吸骤然断了半刻钟,尤勾吓得魂飞魄散,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令大祭司醒来,恐惧的阴影里,她飞快占了一卦,卦象显示天衡命数仍是长青之象——至少他现在仍旧活的好好的,和他病前没有什么两样。
这是什么奇怪的卦象,难道她学艺不精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连人是死是活的基本卦都不会看了?!
尤勾陷入了短暂的困惑,而在无人关注的危楼顶端,狂风乱云弥漫、绝无人能静立的地方,正站着一个身影。
黑色的大袖衫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环佩叮当,他头上戴着一顶幂篱,长纱垂落挡住了他的面容,他站立的姿势说不出的好看,如同贵公子踏春时寻了一处静谧之地小憩片刻,要是不看周围风云席卷的环境,倒真是一副和谐的画。
鬼王分辨着那道混在风里微弱的呼吸声,眉间忧虑愈发深重,直到那呼吸即将断裂,他终于抬起了双手,在虚空中一抓,随着这一抓,幂篱下鬼王本就苍白的脸色有瞬间显出了死尸般的青白,有大量鬼气从他体内咆哮流泻出去,他对此全不在乎,双手似捧着什么东西,正将其置于眼前细细观察。
看了半晌,他像是对待举世无双的珍宝般将那个东西拢在掌心,身形骤然散成青灰烟气,随风卷入凡间,从那些乡野之地毫不犹豫地掠过,屋舍拥挤的市井之地只是匆匆一瞥,王公贵族居住的乌衣巷也没能令他稍稍停留片刻。
最终,这缕鬼气停在了瑰丽宏伟的皇城之上,凝出了鬼王挺拔的身形。
他遥遥注视着皇城内,双眼平静而冷漠地评估着面前的一切,过了很久,他才不甘不愿地伸出手,将捧了许久的那团东西往前轻轻推去,看着它遵循自己的心意ru燕投怀般消失其间,方叹出了一口气。
危楼的巫主病重,避不见人是常事,因此外界也没有谁在意,而鬼蜮的鬼王本就神出鬼没,几十年见不到他的行踪简直再正常不过。
没有谁会想到,这几十年里,行迹无踪的鬼王正待在凡间,隐匿了身形,看着一个柔弱的人类婴孩长大。
——一个平凡至极的人类婴儿,除却他储君的身份,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修者关注的。
毕竟储君又如何呢,就算是人类的君主,对于修士而言也只是身份特殊一些、背负着大气运的人族首领而已,和修士们有什么关系?
而希夷就这样,静静地跟着这个意外与巫主同名了的人类婴孩,看着他在摇篮中牙牙学语,看着他在一大群宫女内侍的前簇后拥下蹒跚学步,看着他稚嫩之龄就展露出了无与伦比的天才智慧,然后……看着他不知为何日复一日地衰弱下去。
皇宫中的太医给出的诊断是储君在胎内先天不足,身体差是没办法的,只能好好将养着,希夷对此不置可否。
孩童长成了少年,又长成了青年,逐渐显露出过人的风姿气度,不知何时养成了下棋的爱好。
储君爱棋,于是子民们也争相学棋,年轻的储君见多了以下棋为借口试图攀附他的人,慢慢就不爱和人下棋了,经常自己和自己下棋,但人类自然看不见,每次太子歪在靠枕上自娱自乐时,他对面空空的位置上总是坐着一个大袖黑衣的青年,他拢着双手不去触碰棋盘,眼神长长久久地落在太子脸上,神情是近乎温柔静谧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