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看着他,从那节浸泡在水里白皙小腿,慢慢上移,落到他苍白瘦削、挂着汗珠的脸上。
他实在太瘦了些,就像是纸片糊成的,竹节做的骨骼撑着内里,外面就裹着一层白而薄的脆纸片。
像被丢弃在外的风筝,在狂风暴雨中,无力的随风翻滚着。
抖啊抖的,随时都可能散架,成为一团看不清面目的废纸。
偏偏神智清醒着,还长着更进一步,慢慢的往水池里面去。
慕清眼神一沉,从水池里起身,随着“哗啦”一声,伸手捞住洛清微单薄的胳膊,语气发沉,“先别下了,等休息会。”
洛清微低垂着眉眼,慢慢的看向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慕清见他脸色惨白一片,半点血色没有,身体都在不自觉的轻微抽搐着,居然还想下到池子里,突然便生起气来。
沉了脸色,拎着他从水里站起来,抬腿就要往岸上走。
洛清微突然拽住他的领口,开口便是急促的喘息,“我没事。”
他喘着气,声音也小,浑身都用不上力气,唯独神智是清醒的,还能跟慕清谈条件,“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伤怎么来的么。”
说到最后面,仿佛力气将要耗尽,已经是气若游丝,轻喘不已,“你放我到水里……我就告诉你,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慕清咬着牙齿,狠狠的瞪着他,“你是想活活疼死么。”
洛清微没再吭声,睁着双空茫失神的桃花眼,看着灵泉水面出神,就那么谁也不说话,沉默着僵持了许久。
似乎终于坚持不住,软软的倒在他肩膀上,低声呢喃着,“你这人,邀我来泡灵泉的是你,如今不让我下水的,还是你。
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啊,你。”
慕清一片好心,反倒是引人责怪,冷哼一声,“我怎么知道,你的伤会如此之重,不拦着你,还真让你疼死不成。”
洛清微在他肩上略动了动,贴着他脖颈,慢慢的喘匀了呼吸,低声诉说道,“你知道么,我灵根被毁前,是天品冰灵根。
百年难得一遇,我也曾经,意气风发、仗剑天涯,那时候多好啊,我有天下最好的师父。
有最好的灵根,有足够的自信,自由自在,无所畏惧。”
就如同柳姑娘所说,他是天品冰灵根,整个仙道能有几个。
他离开太一仙宗,前往蓬莱的时候,心里难受,也有过不甘。
却并未觉得有过绝望,因为他知道,不过十年,十年后他就能回到太一仙宗,走到苍雪峰上。
站在他师尊面前,道一声,“师尊,我回来了。”
他最绝望的,是在无妄海上,感受着体内灵气逐渐耗尽,灵根被一节节的蚕食吞噬。
不仅仅是因为疼,而是他心里面很清楚。
灵根被消耗一点,他离苍雪峰,离他师尊,就会远一分。
他是真的想,洗净沉疴,重塑灵根。
他靠在慕清身上,软绵绵的央求着,“你放手吧,好不好。”
慕清语气冷硬的拒绝,“不。”
洛清微还想说话,被慕清拦腰抱着,毫不费力的拖到池边,蒙着眼睛的黑绫被扯下,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眨了眨眼睛,抓到一片滑溜溜的衣角,“你想干嘛。”
慕清咬着牙,恶狠狠的,隔着薄薄一层衣衫,在他细瘦的腰上掐了一把,“趁此处无人,将你先奸后杀,然后抛尸秘境中!”
洛清微,“……那你倒是挺有意境,专门选在四方池中。”
他不信慕清会对他不利,以慕清的修为,真要有恶意,就不会只是言语上占些便宜。
慕清冷哼一声,“不信?”
说着便去撕他的衣服,被洛清微握住手腕,低声道,“别闹。”
慕清看着面前,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苍白、枯瘦,不需要费力气,就能轻松折断。
握着他手腕的力道,也是轻飘飘的,想挣脱不难。
但他沉默半响,只是沉声解释道,“我想用银针封住你的痛感。”
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掌轻轻的松开了。
洛清微安静的坐在草地上,低垂着头,黑发随意的散落在身上,身上的衣服本身就薄,如今已经湿透,没多少遮挡作用。
那具本该白玉无瑕的身体上,布满了狰狞扭曲的伤口。
从脖颈到腰腹,如同树根盘旋着,深深浅浅,纵横交错。
就这么看着,便格外的触目惊心。
会让人不由的思考,这得受过多少伤,才会有那么多伤口。
慕清皱着眉,手指从他胸口处划过,慢慢落到他腹部。
摸着那条最深的伤痕,动作顿住,眼神沉郁的盯住不放,这个伤痕……不像是被外力所伤。
倒像是,自己反手剖出来的。
而且,伤口愈合后的长度宽窄,倒是很符合倾城的模样。
是什么原因,让他的好徒弟,拿着倾城,反手给了自己一剑。
还划拉出这么长、这么整齐的伤口。
真是厉害啊,手稳的很,不愧是练了两百年的剑。
他摸到那条伤口,洛清微便轻颤了颤,低声问道,“怎么了。”
慕清按着他的腹部,“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洛清微怔了怔,轻轻摇了摇头,“时间太久了,不记得了。”
按着他腹部的手掌微微用力,慕清突然怒道,“说谎!”
腹部受袭,洛清微气息不稳,咳嗽了两声,“真的不记得了,可能是被无妄海里的怪鱼所伤。
太疼了,能忘的,我都忘了。”
“是么,那肯定很疼。”慕清看着他,眼神越发黑沉,神色复杂难辨,“忘了就忘了吧,以后别乱跑,就不会受伤了。”
洛清微疑惑,抬起头来,却什么都看不到,“你说什么。”
“没什么。”慕清摁着伤口,捻着细长的银针,扎到他身上。
银针顺着伤口,密密麻麻的扎了满身,针尖过处,微微的麻痒过后,疼痛感逐渐消失,直接将洛清微扎成了个刺猬。
才慢慢的牵着他,走到四方池里,让他浸泡在灵泉水中。
等洛清微站稳,才慢慢的松开手,低声询问道,“疼吗。”
洛清微摇了摇头,“感觉不到疼。”
灵泉水稍微有些凉,还有些微痒,但是不疼,他摸索着池壁,找个地方靠坐着,闭上眼睛。
任由泉水的灵气,洗刷着体内的暗伤。
思绪跟泉水一般,肆意翻滚着,有什么尘封的东西,想要冲破桎梏,破茧而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围一片寂静,只剩下泉水流淌的声音,慕清仰躺在草地上,百无聊赖的望着天空。
泡在水里的洛清微动了动,朝着慕清的方向,“你背后的那些伤口,是怎么来的。”
慕清转头看过去,见他闭着眼睛,神色平静。
略微皱着眉头,反问道,“你是在跟我说话么。”
慕清微睁开眼睛,桃花眼里倒映着慕清的影子,略微点点头,“对,我刚看到你在四方泉里,背后红了一片。
应当是被四方灵泉冲破了伤口,背后都是新伤吧。”
慕清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好意思,我也忘了。”
这是刚洛清微拿来堵他的话,这会被原样还了回去。
洛清微神色未变,安静的看着他,“是么,我还以为,是被雷劫劈的。”
慕清便不说话了,沉着脸,神色严肃的看着他。
洛清微动了动手指,胳膊撑着灵泉池壁,眼里闪过几分笑意,“我在万圣宝阁的宝商船上,听到一个消息,他们说……
当年我在前往蓬莱的路上,遇袭失踪后,我师尊大怒,引来了九重雷劫,劈散了蓬莱仙门。”
慕清冷哼一声,状似怒道,“你这是在我跟炫耀,你有个厉害的师尊?”
“是啊。”洛清微抓着清草,低垂着眉眼,看着扎满全身的银针,“我确实有个很好的师尊,他是仙魔两道第一人,是仙尊。
但是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十年前,劈散蓬莱仙门的,是我师尊引来的九重劫雷,偏在无妄海上肆虐的劫雷,也是九重劫雷。
你说,这天下,怎么会有那么恰巧的事。”
他泡在灵泉水里面,看着面无表情的慕清,神色平静,“你知道么,我当年被带回太一仙宗修行,我师尊他对我特别好。
非常非常的好,好到令人嫉妒,令人忌惮,怕我分薄了他对宗门的看顾。
你想啊,他可是仙尊呢,在渡过劫后,体内的运转的灵气,都跟我们不同。
随随便便的出手,炼制的就是天品灵器,甚至半仙器,手里该有多少好东西呢。
太一仙宗的人,就怕他把那些东西都留给我了,偏又得罪不起他。
就只能从我身上下手,恨不得让我成为仙宗最听话的猎犬,这些事情,我都没告诉过师尊。
他是仙尊,本来就该高高在上,无忧无虑,何苦为了我,徒惹一身尘埃。”
慕清看着他,沉默着,眼神逐渐变得沉重。
洛清微略仰起头,“当年,我飘过无妄海,刚到北境的时候,灵根被毁,浑身修为散尽,受墨菊的颇多照顾。
最难的时候,我想替云云找点雷属性的天才地宝,但身无分文,墨菊说愿意将毕生所得,拿出来优先云云用。
她愿意陪着我,再不修炼,做一对凡人夫妻,白头到老,我差一点就答应了。
那会是真难,落到尘埃,一点点善意,都得珍而重之,不敢轻忽。”
他轻叹着气,神色认真的看着慕清,“你说,若是我师尊看到我这样,会不会心疼,他到底有没有真想找过我。
或者……他已经找到了我,却不肯跟我说,非得看着我低到尘埃里,难看至极。
揭破我身上披着的这层、强拉硬撑着的人皮,来当作我私自下山的惩罚。
可是,他为什么,就不去问问太一仙宗的那些人,当初我怎么离开太一仙宗的呢。”
“回中洲以前,我都还有很多的疑问,在师尊心里,我究竟是徒弟,是情人。
还是当真,只是清薇师叔的替身。
不过,事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真的很累、很累了,身心俱疲。”
他靠着池壁,慢慢下滑,将身体都浸在四方泉水里,荡起阵阵轻微的水波纹。
神色平静,“我现在只想重塑灵根,然后,修无情剑道。”
挥剑斩情丝,当断则断,无情剑道,真的是个好东西。
慕清终于,彻底的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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