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向天抬脚震起长枪,收枪入袋,毅然决然静静站在中年男子背后,背后生起一身冷汗,一手放后。
陈青山摇摇头挡在年轻人的身前,笑道:“陛下此话在理,是我等太过小家子气。”
江面之上,秦枫扶摇直上撞去,苏长玉放开江水倾覆而下,大浪滚滚卷动,年轻人只身破浪开江,第五根经脉断碎,白玉楼一阵抖动,双拳进入老人半寸之地,被一拳轰退数米远。
苏长玉猛然一踏,起伏的江面归于静止不动,掠水身形急动,溅开一道数丈高的大浪。
燕向天见势不妙,看着那道身影沉入江底,脚步向前微微一挪,陈青山一手如钩紧紧抓住年轻人,不让走出半步。
秦简拢收双袖十指相扣,闭目养神缓缓道:“枫儿不会有什么事,你看得出来,只是说会痛一些,会很痛,但至少总归还有一条性命留下,天下半数气运,他的肩头抗不起,不如一刀两断为好,做个闲事王爷,总比在沙场上生生死死要好很多。”
燕向天咬牙切齿,沉声问道:“为何一定要夺去他的一切?他明明是在求死,他也根本不怕死,为何总是要去逼他?”
秦简手放佩剑执印,这是第二次想要拔剑,长吐一口浊气,想起那个从小喜欢黏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小孩童,那时多好,孩童天真烂漫,只知捕蝶寻花香,笑看蛙声听蝉鸣,后来就变了,变得很快,那个小孩童已经与自己一般高,开始随父亲上马杀敌,一次次在生死之间徘徊,一次次立下赫赫战功,成为名声远扬的大秦公子,而自己不过是困在笼中的鸟雀,他羡慕过,嫉妒过,想过那个人会死在沙场上,也不想那个人死在沙场上,都是无疾而终,相见的次数也是寥寥可数,
如今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忘了他稚嫩的声音,也忘了他英气的眉目,只记得那个离去时的背影,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已不在阑珊处。
中年男子垂下手臂,后来父亲驾鹤西去,大秦祸乱四起,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笑着南下,他未曾有一句挽言,静静看着他牵着那个未过腿高的小孩童,那个小孩童很像他,同是一样的顽皮,一样的喜欢闹,不像自己这般犹如一潭死水古井无波,其实都很好,他像父亲驰骋沙场的快意模样,而他更像父亲夜灯勤政的俯首模样,他们好像都是父亲的影子,却又都是自己,
他有些想他了,也很快就能下去见他了,他很高兴,他其实还想告诉他:“活着真他娘的累,要是当初换我南下就好了,让你也坐上这个位置吃吃苦头……”
秦简想着想着就笑了,眼眸里又是泛起朦胧,都说江山万里如画,后宫佳丽三千人,天下谁人不羡之,去他娘的狗屁,十二载励精图治,与大秦众臣挽大厦将倾,就没有一天能安然入睡,总是会梦见大秦旧都洛阳大火纷飞的景象,那一夜里,大秦男儿齐上甲,握刀酣睡洛阳城,战鼓擂响人不归,举国大雪缟素白。
十二年来,一次又一次吃尽苦头,一次又一次被世人耻笑,中原有首歌谣这样唱:“暴秦,暴秦,天火夜烧大城都,一朝覆灭逆臣意,狼鼠北逃窜,蜷缩小六州,衣不遮体蛮子样,食不果腹烂乞丐。
暴秦,暴秦,天不怜悯地不爱,寸地难生庄稼穗,落雪覆满身,不用着缟素,人死狗啃相互食,蛮夷未有开化智。”
中年男子紧握双拳,狠狠砸在船栏上,陈青山身躯一震,第一次见到稳如泰山的皇帝会是如此气急,连忙躬身问道:“陛下,可有何事不满?我等臣下当尽心为陛下分忧。”
燕向天手放长枪,躬身低下脑袋,不敢语言放肆,眼前之人父亲极为欣赏,曾亲口评价:比肩先帝,堪比完人。
这几个字足以让任何人敬畏,大秦先帝亲手覆灭前春秋乱战,一统天下各国,无一人能缔造如此宏伟大业,自大凤王朝覆灭八百年来,天下整整分裂八百年之久,各国纷争不断,致使民不聊生,八百年来出现各家学派诞生周游列国,想要以理服人,以德育人,无一不是无疾而终,化作一粒泥沙沉入历史的江河,各国想要统一唯有战,也只有战,才能震慑那群经营数百年的世家大族……
秦简摇摇头,说道:“朕只是想起一些不好提及的事情,想着难免气急攻心,并无大碍,请放心。”
陈青山看着那个背影,不由得轻轻一笑,爽朗道:“今我非昨日之我,咱今日之大秦非昨日之大秦,他们的狼子野心,必定会被狠狠挫败。”
中年男子拍案栏杆,目放南去,喃喃道:“天下我大秦一手握之!你们且给朕看好,天不怜大秦又何妨,人力当可胜天!”
自当坐上那个位置,昔日少年郎褪去意气,渐渐老重持成,什么都不怕,什么也都怕,底下的少年郎很像他,虽有千万人阻拦,仍是一往无前,一肩挑之,只为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