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落入男子眸中。
他走得飞快,明微微觉得耳畔尽是飒飒的风声,恍惚间,周围忽然响起宫人的哭泣。一时间,哭喊声,端水声,急促奔跑声,不绝于耳。
有人轻轻撩开了床榻边的纱帘。
手腕处忽然一沉,对方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腕正中央。平躺在床榻上的少女立马会意,稍稍抬了抬眼皮。
对方在她耳边低声喊:“娘娘,都准备妥当了。”
面前之人,正是她事先就已经收买好的杜太医。
不仅如此,她还让阿采收买了几个有经验的产婆,不出所料,一会儿便会有人故意制造出一场混乱,另一人趁虚而入,将血撒到皇后正躺着的这张床上。
明微微轻轻“嗯”了一声,嘴唇仍是有些发凉,她下意识地咬了咬唇,还未点头呢,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声。
“皇上,娘娘已经脱离危险了,如今正在昏睡中,尚无大碍。外头风大,皇上,要不您先回宫……”
柳奚一言不发,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不说话,周围宫人自然也不敢贸然上前,三余站在一边,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
“主子——”
终于咬牙下定了心思,他刚准备劝皇上先回宫,殿门突然被人从内推开,一个小宫女面色慌张地跑了出来。
似乎预料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院内众人面色皆是微微一变。
只见对方惊慌失措,哭喊道:
“皇上,不、不好了!皇后娘娘她——大出血了!!”
大出血?!
三余猛地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侧忽然穿过一尾疾风。风刮得极猛,雪亦是下得极烈,尽数落在男子那宽大的明黄色衣袍之上。
小宫女忙不迭拦住他:
“皇上,您不能进去!”
他贵为天子,乃是九五之尊之躯,岂能见着那种带着血的东西?自古以来,无论皇嗣出生,或是妃嫔小产,皇帝都得在殿外等着。
他不能见了血,皇帝一见血,便是整个大堰江山见了血。
宫人诚惶诚恐,却也知道不能拿这种事情随便开玩笑,一个扑通,齐齐跪在柳奚身前。
“皇上,您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
骚动之声愈演愈烈,终于惊动了正平躺在床榻之上的少女。明微微忍不住偏了偏头,产婆在耳边低语:
“娘娘,皇上在闹着要来见您呢。”
她知道。
见她的面颊处有些发凉,产婆便偷偷往她的被窝里塞了个热水滚儿。所谓热水滚儿,便是手掌大小的一个圆球,球心是空的,只有一层薄薄的球壁。那球心里面灌满了沸水,再紧紧地封口,人手拿着,当手炉作取暖之用。
明微微仍觉得手脚发寒。
门口的哭喊声更大了。
“娘娘……”
似乎怕她定力不足,那产婆又轻轻唤了一声。明微微收回神思,将头偏到另一边去。
“本宫还要演多久。”
这一声,字字清澈,气息平稳,哪还有半分虚弱不堪?
产婆在心里头估摸了阵,“一会儿奴婢便带人说孩子没了,您还需再躺上一整夜,明天一早,便可以下床了。”
窗外的腊梅开得正好,红艳艳的,迎着陡峭的风雪,将每片花叶都舒展开来。
她垂下眼睑,细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
房门外,已经有宫人哭出声,太后与月妃似乎也赶到了。床边那产婆连忙站起身,吆喝着:
“快,快打一盆干净的清水来!”
有小宫女端着浑浊的血水走出房门。
一看见那满盆的鲜血,月妃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楚太后亦是蹙了蹙眉。宫人低着头,端着水盆与柳奚擦肩而过,一瞬间,男子微微一怔。
血水,满盆子殷红的血水。
上一次看见金盆中的鲜血,还是封后大典那天。
尖利的匕首刺入胸膛,刺痛之感顿时涌入他的心窝,他的心往下滴血,感觉伤口也一寸寸、愈发被人撕烂开。那伤口在发烫,在灼烧!在将他的神志一点点烧烬、幻化成一撮灰。
气息脆弱的游离,迎着风口,他的伤口剌剌生疼。
如今又是那么一大盆子的血……
柳奚紧紧盯着那盆血水,看得那小宫女两手一颤,险些将金盆打了。见状,三余连忙上前,示意对方赶紧退下去。
三余不敢看自家主子面色,叶君月更是面色发白,忍不住走上前,娇滴滴地喊了声:“皇上。”
“皇后娘娘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的……”
一道冷冽的眸光。
迎上对方满是寒意的眸子,叶君月打了个哆嗦。柳奚披着氅衣站在院中,鹅毛大雪倾盆,有宫人给他撑着伞,却挡不住飞雪迎面、坠落在他眸间。
“福大命大?”
他无视一侧的楚太后,声音冷幽幽的,被风一吹,却又登即散开。
“……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下颌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皇上——”
有人失声尖叫。
他的一只手极有力,直接将叶君月的下巴捏得死死的。男人生得高大,竟直接把对方提得不得不踮起脚,一双眼颤颤巍巍地望向他。
迎上男人那双眸。
他的眼睛极为好看,素日里,那目光皆是轻轻的、淡淡的。叶君月从未见过他这般阴冷的眸光,与那阴冷的寒风交织着,一瞬间便让人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