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少女面上的好奇之色,那老伯低低一叹,道:
“我家里,有三个儿子一个姑娘,家里没钱,供不起他们上学,只能养得起他们大哥读书。偏偏这几个孩子都是极乖、极懂事的,也爱读书。他们大哥念完书去村头帮衬着干些活儿,留下了些书本,几个孩子便趴在桌前,照着书写字。”
正说着些话时,从灶台旁边走过来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小姑娘,她的脸有些脏兮兮的,胳膊上几乎是一点儿肉也没有。老伯点了点头,小姑娘怯生生地走上前,端着一盘炒野菜走了过来。
摆在客人面前。
而后,她又转身去端水。
小姑娘还没有灶台高,看得明微微心一揪,忍不住转过头望向柳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子也转头望来,一眼便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他们生在高位,含着金银珠宝长大,自然没有受过底层百姓的苦。
明微微站起身,走到了书桌前。
窗户紧紧阖着,那层窗户纸却是极为破旧,雨珠子呛呛地砸在其上,仿佛下一刻便要将窗户砸烂。
少年们却浑然不觉,紧紧攥着笔头,埋首。
看得她鼻子一酸。
他们抄写的,居然是《策》。
她讶异,忍不住上前,用手指了指这一页的第一行,“这些字,你们都认得吗?”
两个男孩子都点了点头,准确无误地将第一行字念了出来。
明微微大吃一惊。
这么小的孩子,就开始读《策》了。
闻声,柳奚也走了过来。他垂下眼,目光清淡,落于那书本之上。书本旁铺了几张纸,孩子们正在纸上抄写《策》中的句子。
字迹有些笨拙,歪歪扭扭的,不是很规范。
他弯下身子,握住了一人脏兮兮的小手。
“这个‘策’字,是这样写的。”
小男孩一愣,怔怔地看着从笔尖飘逸出一个遒劲的小字,正落在那行歪歪扭扭的字迹旁,宛若小蛇见了游龙。
一时间,两个孩子眼中尽是对柳奚的钦慕之意。
“还有这句话……”
显然,两个孩子都只是对书本麻木地抄诵,根本没有通晓其中的含义。柳奚便放慢了语句,同他们解释。
窗外雨声更大了,狭□□仄的屋内又燃起了炉火,烤得人身上暖意融融的。
瞧着柳奚认真的神色,明微微心底里莫名涌上一层暖意,如有暖风席卷热潮,将她冰冷的身形包裹。
小姑娘站在一边,怯生生地看着柳奚。
男子讲得入神,整整讲完一页书后,才看到站在墙角的小丫头。瞧着她明亮的眸子,一瞬间,柳奚竟想起了小时候的明微微。
于是他轻轻招了招手,喊她过来。
小姑娘似乎有些怕他,跑到炉火边。
“小姑娘,你怎么不跟着他们一起读书呀?”
明微微歪了歪脑袋,瞧着她,和善而道。
谁料,她竟摇了摇头,竟道:“阿梨不喜欢读书。”
那声音软糯糯的,分外惹人怜惜。
可她方才那神色,分明是对书本的向往。
明微微想了想,轻轻握了握女孩的手,对方没躲,任由她牵着。
“为什么不喜欢读书呀,读书不好吗?”
小阿梨吸了吸鼻子,“阿爹阿娘说了,女孩子不用读书。”
明微微的神色一顿。
她握着小姑娘的手也僵了僵,一侧的柳奚似乎同样听到了这句话,握着书卷,朝这边看了看。
风雨声更大了,像是一刻都没有停歇过,密密麻麻的,铺满了人的心房。
身上都烤热乎了,柳奚欲向这户人家买雨具,两个男孩子看出了他的离去之意,都抓着他的衣角,不舍得松手。
“先生。”
看得出来,那两个孩子很喜欢他,不舍得他离开。
他们的手上沾了些墨,有些脏,柳奚却面无嫌色,垂下眼眸。
他欲出声,却迎上那两道可怜兮兮的目光,忍不住心头一软,朝明微微望来。
老伯连忙道:“后院还有一间不住人的屋子,虽然不大,却也干净。我和老伴去将那屋子收拾收拾,天色这么晚了,不如二位在蔽舍留宿一晚,可好?”
小姑娘忍不住:“阿爹,那是大哥的屋子。”
“嘘!”男人轻轻推了她一把,“你大哥还不知道回不回来,若是回来了,就同你那两个哥哥睡一屋去。男孩子嘛,皮糙肉厚的,挤一挤没事儿!”
书桌前的少年们连忙应和,“对!大哥跟我们挤一屋睡,没事儿的!”
孩子们目光灼灼,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们,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同意留宿了。
少年们迸发出一阵兴高采烈的欢呼声。
待后院那间屋收拾好,已经很晚了。
阿梨很乖,敲了敲门,端进来一个小盘子。盘子上放了几个苹果,一看就是被人认真洗净了的。
“阿爹说,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好招待哥哥姐姐的,就让阿梨送来几个苹果。这都是我们家自己种的,明日哥哥姐姐们走,带上一箩筐回去,很甜的。”
说这话时,小丫头全程低着头,羞答答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荷花。
明微微笑了笑,柔声:“好,谢谢小阿梨。”
她的声音柔柔的,软软的,生怕会吓着小姑娘。那声“小阿梨”唤得格外温柔,让阿梨一愣,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又匆匆垂下小脑袋。
“哥哥姐姐,阿梨先走了。”
房门被人轻轻掩上,隔绝了呼啸的风雨声。
屋内有些暗,明微微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灯在哪儿。柳奚已将带来的东西收拾好,坐到了床边。
那周家老伯俨然将他们当作了一对夫妻,连被子都只有一床。
明灭恍惚的灯火照在男子面上,他坐在床边,朝她扬了扬唇。
“床有些硬,委屈柳小姐了。”
明微微挑了挑眉,“该说委屈的是您,皇帝陛下,委屈您这尊贵之躯了。”
柳奚低低笑了一声。
虽然二人先前已有过鱼水之欢,可面对面解衣带时,她仍有些不自在。
少女红着脸,将发上金钗一根根拔下,柳奚也将发带解下,迤逦的青丝顿时散了一床。
男子面色清淡,坐在床榻上,迎着灯火,那细密的睫羽轻轻颤了一颤。
明微微咽了咽口水。
他怎么能这般……秀色可餐呢。
想起那晚惹火了他后自己所遭受的罪,她又立马止住了那种想法。柳奚铺好了被子,回过头时,小姑娘还站在原地。
似乎不敢上床。
他忍不住抿了抿唇。
“微微,上来。”
纠结了好一阵儿,人总归是要睡觉的,她也不能一直杵在这里。
于是她一咬牙,心一横,躺在了柳奚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