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洛很久都没有做过这么长的梦了。
他看到了已有十几年未再见到的流星街的景象。
黄昏下,被风吹得到处乱飞的垃圾,有气无力坐在堆满垃圾的街区一角晒太阳的住民,奔跑着追逐垃圾取乐的孩童……
那是他所生长和热爱着的地方,也是幻影旅团最初开始之地。
【无名。】
库洛洛听见在梦里,自己对旁边的银白发少年笑着道:【终有一天,你会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我们是流星街的孩子,从被当做垃圾遗弃在流星街并适应规则、努力存活下来开始,就已经打上了流星街的烙印。】
【你想摆脱它?不可能的。你以为自己摆脱了流星街,其实只是自卸盔甲。如果你执意要在离开流星街之后过所谓普通人的生活,看在这些年来我们相识的份上,我只能最后劝你一句——】
【被神明遗弃之人,放下刀剑,无异于引颈受戮。】
然而银白发的少年不以为意,那双蓝色眼眸中有光,熠熠闪烁:【我没办法选择是否被遗弃进流星街,但是从我走出流星街开始,决定权就在我。而我选择的,是普通人的生活。】
啊……原来是那个时候吗,久远的他都几乎忘记了。
库洛洛站在自己的梦境中,却奇异的以第三视角冷眼看着一切的发生。故人尚稚嫩的面容让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梦到了上一段人生的少年时代。
在与故人交谈之后不久,念能力终于成长到足以突破流星街外围限制的几人,选择离开了流星街。他带着幻影旅团探索这个世界所有令他们感兴趣的事物,那位故人则走向了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失去了所有音讯。
直到那一夜……
“库洛洛,你如果再不醒的话,我不介意废物利用一下。”
利益伙伴带着笑意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处传来,透着空灵的不真实感。
但也成功唤醒了库洛洛。
他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眸时,看到的就是利益伙伴那张精致的面容。
“费奥多尔……”
如同做了一场横贯两段人生、跨越了生死的大梦,库洛洛还带着一丝没有落进现实中的迷蒙感,多时不用的嗓音粗粝沙哑。
带着一顶毛帽子的年轻男人似乎极为怕冷,即便是在室内也捂着一件毛茸茸的外套。
他挑了挑眉,走到库洛洛旁边道:“我以为你会醒来得更快些。怎么,难道做梦了吗?”
“嗯。”
库洛洛从喉咙间挤出一个单音,然后抬手横放在自己的眼眸上,罕见的显露出一丝沉溺的怀念。
“我梦到了一位故人。他曾是我的故友,我以为他会理解我的理想——这是我为数不多做错了的判断。后来,他成为了我的死敌。”
库洛洛干燥的唇瓣扯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一个从出生起,就在死亡和鲜血里整日摸爬求生的人,竟然说什么要忘记之前的一切,作为普通人过完一生……可笑至极。”
费奥多尔思索的摩挲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沉吟道:“是异能力带来的副作用吗,梦境。作为让你从那种濒死的伤势下恢复过来的代价,作为象形意义而让你梦见了旧事,象征【复活】?”
“不过你能醒来我还真是松了口气。”他笑眯眯道:“要不然,下次我就有素材可以做陷阱了——东京那边,咒术师们似乎都在找你。”
费奥多尔在从与库洛洛的谈话中,意识到他被那个叫五条悟的猎物绊住了脚、无法灌注精力在横滨之后,立刻判断出仅凭着库洛洛,自己的计划无法按时推进。于是他从俄罗斯赶到了日本,准备自己动手。
在横滨做了一些布置之后,费奥多尔也准备关心一下伙伴那边的进程。
然而,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十年来的相处让他对库洛洛的行事风格极为熟悉,所以,东京异常的瓦斯爆炸事件引起了他的注意力,追查之下,果然发现了库洛洛念能力留下的痕迹。
横滨已经进入了冬季,不喜欢寒冷的费奥多尔就待在自己在横滨的暂居之地,一边利用网络为港口黑手党送上一份小礼物当做试探与打招呼,一边入侵了东京市政的监控系统,关注着库洛洛的进展,
一夜的异常监控让费奥多尔的危险直觉雷达疯狂作响。
——虽然他对库洛洛的能力和判断力很信任,但是从监控上来看,就在五条悟出现并攻击库洛洛之后不久,另一道陌生的人影出现在了两人离开后的街道。
费奥多尔还没能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面容,巨大的火焰就将那人整个笼罩其中。这份异常让他在惊奇之余也兴味十足,于是频繁的调取切换市政监控,一直追踪着那人的身影,直到火焰彻底从东京市区的监控中消失。
因为那人离去的方向与库洛洛的行动轨迹完全重合,所以费奥多尔稍思索片刻,就立刻从横滨动身,赶往了监控最后消失的地点,并在路上成功拿到了一颗卫星的使用权限,从天空之上清晰的看到了山林里发生的事,精准定位。
但费奥多尔赶到时,还是迟了一步。
费奥多尔从远处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被火焰包裹的人手中的刀,瞬间移动到了库洛洛背后,并贯穿了他的心脏。
咒力的爆炸中,他当机立断,以爆炸产生的威力和尘土作为掩护,一把将失血过多陷入休克昏迷状态的库洛洛从爆炸中捞出来,并火速撤离现场。
“那个贯穿了你心脏的人,你认识吗?”费奥多尔兴味十足的问道:“真是个实力不错的人,我带你回来的时候,你的伤重得几乎连心跳都停了。这大概是你十年来受的最重的伤了?”
库洛洛手撑着床铺缓缓起身,他抬手摸向自己的胸膛。
那里的肌肤一片光滑,丝毫看不出任何重伤过的痕迹,然而那一夜被残刀贯穿心脏时的冰冷和疼痛,还残留在肌肉记忆中,让他忍不住心悸了一瞬。
“但这不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感受。”库洛洛的声音低沉:“十年前,我第一次死亡的时候,也是同样的重伤。”
“而且……”他皱起了眉,接下去的话却消失在喉咙间。
库洛洛想起自己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那双眼眸。
蓝色的、充满仇恨和狂怒,与十年前在地下陵墓他所见死敌的最后一眼,一模一样。
库洛洛产生了怀疑。
无论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人身上带着的令他怀念的流星街的气息,抑或是自己在昏迷的梦境中梦到的与故人的过往……
——这世上,会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吗?
既然他能在十年前地下陵墓的大爆炸中活下来,并出现在极东重新获得生命。难道那位故人不会吗?
真的会是他吗……
“无名。”库洛洛手捂着心脏的位置,有些怔愣的低声念着那人的名字。
费奥多尔体贴的起身离开,给自己莫名陷入回忆的利益伙伴一点缓和的空间。
“对了,库洛洛。”刚走出房间,费奥多尔又转身重新进门,道:“那晚的卫星监控视频我已经存好档,也许能帮你认出伤到你的人的身份。”
“你昏迷这段时间,五条悟并没有回到咒术高专或是五条家,所有的情报网络都失去了他的踪迹。不过他既然已经有了防备,你再想夺取他的能力恐怕要难上不少。”
“还有。”费奥多尔葡萄红色的眼眸染上一点期待,他的笑容是人类定义范围上限的俊美,却不带丝毫温度。
他愉快的道:“因为急于救你,所以我只能用了一项还在摸索中的异能力,可能会有些副作用——我也不太清楚,也许你之前做的梦就是其中一部分。”
“为了让我更好的探索这项能力,后续如果还有副作用出现,记得告诉我。”
库洛洛优雅笑答:“横滨的事,也许你还需要我的帮助?”
费奥多尔眨眨眼,重新挂上无害的笑容道:“啊……放心,我们可是牢不可摧的利益同盟关系。我可不是那种会对利益伙伴下毒手的人。”
两双眼眸相对,某些危险的想法各自按捺,无声的重新达成了某种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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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间院斓回港口黑手党上班这件事,对于高层而言,微小得没有值得关注的价值。但对于很多经常会进出本部大楼的底层成员而言,却是一个惊喜。
“风间院你这家伙,真的不打算买彩票吗?好家伙,这可真是生死来回了几趟啊。”人事部专员又惊又喜,见惯了生死的成年人差点就丢脸的当众哭了出来。
这并不怪他。
对于所有横滨的住民而言,这两个月都是足够艰难的时节。港口黑手党更是已经对死伤麻木了,每个人都失去了太多认识的朋友和同事。
第二次“死而复生”的风间院斓在人事部专员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