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航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多谢夸奖。”
恶魔摇摇头，将目光重新落到郁深的身上。
“怎么了？我的小狗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啊？是因为要和这个人道别了，内心不舍吗？”
宋航当场变了脸色：“阿深不需要和我道别。”
“那就更好了，养父的确没有道别的必要。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小家伙。”恶魔冲郁深勾勾手指，他没有用刻有花纹的那根手指，似乎是在等郁深自己做出抉择。
郁深立在原地没有动。她抱歉地冲恶魔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是我骗了你。我可以跟你走，但绝对不是现在。”
“那你说说，你说的可以究竟是什么时候呢？”恶魔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
郁深不确定地说：“等大叔死了以后？”
“喂你这臭丫头怎么咒我死啊？！”宋航气急败坏。
人形师的瞳孔微动，浅淡的眸光越来越暗，仿佛要沉入幽深的暗潮。
她果然只想到了宋航。
“不行不行，我可等不了这么久。”恶魔摇头，俯身点了点郁深的额头，“我给你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空间忽然发生了某种诡异的扭动。郁深暗道不好，立刻也以脚下的地板为媒介发动攻击，她眼神一凛，眸色蓦地化为一片无边漆黑，宛如鸦羽覆盖夜色，没有一丝光亮。
地板瞬间溶化为不断涌动的黑泥，这些黑泥和之前相比似乎更加危险了，它们不但散发出腐蚀的气味，还在咕咚咚地冒着气泡。和恶魔一样的翠绿藤蔓缠绕着莹白的花枝慢慢爬上恶魔和猎犬的双腿，玛利亚和人形师见状立刻向后一跃，堪堪躲过花枝的拖拽，宋航也很机智地在恶魔出手的前一刻便躲到郁深的身后，这才没有陷入黑泥之中。
“……嗯？”恶魔的脸上露出浓浓的兴趣，他弯腰折下一朵花，捏在手中细细观察，“这些生物……看起来有些眼熟呀。”
他习惯将所有有生命的事物统称为生物，因为无论是人类，动物还是植物，在他的眼里都没有区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恶魔和天使的价值观是一样的——他们都遵循众生平等的观念。
在屋顶上方盘旋的天使闻到一股比之前还要强烈的恶魔气息，他下意识便要下去查看，但在仔细辨别后却停了下来。这个气息有些熟悉，虽然和那只纯白的恶魔极为相似，但却有细微的不同……
这是郁深的气息。和之前他遇到的一样，这一次他可以确定，郁深的体内的确有恶魔的血统。
他的内心一时有些复杂。
屋内众人并不知道某只天使正要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们此时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恶魔和猎犬的一举一动。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了，虽然你的身上有恶魔的气味，但却又的确不是恶魔。”纯白的花朵在大恶魔的手中腐烂湮灭，他揉搓掉指尖的灰烬，抬眸看向郁深，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现在你看起来倒像是另一个我了……你究竟是什么？”
他在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嘴边的笑意已经全然消失，猫眼石般的白色瞳孔里闪着细碎的冰冷的光。
郁深想了想，深吸一口气，决定如实说出：“我的体内有你的基因，是大叔在八年前注射给我的。”
恶魔歪歪头：“我的基因？噢……是那一次么？”
宋航一脸警惕地看着他：“我可是征得你的同意的啊，你别说你不记得了。”
“唔……我的确是不记得有同意过这件事……”眼见宋航露出震惊愤怒的表情，恶魔又扯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骗你的。”
“呼……”宋航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个恶魔真的很喜欢戏弄别人，这也是他低俗的恶趣味之一。
“也就是说，这个小东西就是你的实验产物？”恶魔无视脚下翻涌的黑泥，一步步走到郁深的面前，饶有兴味地抬起她的下巴。
“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宋航气呼呼地呵斥恶魔。
恶魔仿若未闻，依旧直直地凝视郁深。
郁深缓缓点了点头。
“那我就更要把她带回去了。”恶魔收回手，笑眯眯地说，“毕竟是很有趣的实验品呢，要带回去好好培养才是。”
“那可不行。”“不可以！”“你休想！”
三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锋利的透明细线和腐朽的褐色肢干从四面八方一齐袭来，猎犬立刻出爪去挡，却被密密麻麻的细线封住双臂不得动弹。
肢干畅通无阻地冲向恶魔的后背，然而不等触及他的衣物，就被一道忽然升起的白雾齐齐截断。
“……呃！”玛利亚忍不住蹙眉，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
虽然异常们的编号并没有严格按照他们的危险性以及战斗力进行排序，但恶魔仍旧是毋庸置疑的第一位。
“停一停停一停！”眼看着他们下一秒就要混战，郁深连忙出声拦住他们。
“你也看到了，先出手的人可不是我喔。”恶魔无辜地摊开双手，周围的白雾又瞬间消散了。
“我知道我知道。这样吧，大家也别打了，反正都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我们折中一下怎么样？”郁深决定换个策略。
恶魔挑了挑眉：“你又想到什么烂点子了？”
“……”郁深假装没有听到那个字，一本正经地竖起食指，“你也说了，你现在打算把我带回去好好培养。既然你的目的是培养我，那就在这里培养不是更好吗？毕竟人类世界更适合我的健康成长。”
众人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她的意思是让恶魔留在人类世界？这丫头疯了吧？！
恶魔似笑非笑：“你想让我留在这里？”
郁深大力地点头：“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你可以培养我，我也可以正常生活，健康成长。如果我跟着你待在那个黑漆漆的地方，不出三天我就会死的。”
“会不会死，试一下不就知道了？”恶魔不是很在意。
“不可以！不可以试！”郁深慌忙摇头，她表情严峻地盯着恶魔，“我这样的人可是仅此一个，是至今为此唯一成功的实验体。你把我试死了，就再也没有新的实验体可以培养了！难道你觉得这样也没关系吗！”
虽然是在一本正经地告诫恶魔，但她这副模样实在是过于可爱，有种和往常截然相反的可爱。宋航和人形师又想笑又觉得这种场合似乎不太合适，而尚未恢复的玛利亚已经忍不住露出慈母般的表情。
啊，她的乖女儿真的是太可爱了！不愧是继承了她的基因！世界第一可爱！
“哪个混蛋敢让我的小深深去死？我一定要跟他同归于尽！”玛利亚像只护崽的母老虎，恶狠狠地瞪着恶魔。
“居然是仅此一只的小狗吗……那死了的话的确是有点可惜。”恶魔顺着她的话叹了口气。
郁深：成了？
“但是——”恶魔话锋一转，“我对人类世界好像没有什么兴趣哎。”
郁深：事儿逼！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找到这里的乐趣！你可以问问猎犬，这边好玩吗？你问问他想不想走？”
猎犬不明白话题为什么突然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他疑惑地抖抖小耳朵：“？”
“主人去哪里还需要征求看门狗的意见？”恶魔危险地眯起双眼。
郁深：“问问也没关系嘛，虽然是看门狗但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呀。”
猎犬依旧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们。
“那你就说说吧。”恶魔双手环胸，懒洋洋地看向猎犬，“这里好玩吗？”
猎犬摇摇尾巴：“……好玩。”
郁深内心窃喜。猎犬不会撒谎，即使是面对他的主人，他也会诚实地说出内心的想法。
恶魔挑起一边眉毛：“哦？哪里好玩？”
猎犬一脸认真：“游乐园、公园、温泉……”
郁深：是狗狗和小孩子都很喜欢的地方呢。
他在这段时间之所以没有整天跟在郁深身边，是因为洛蒂和小雪豹这两个小家伙净想着玩儿，所以宋航便干脆带着这两个小朋友，连带着把无所事事的猎犬一起拉上，把43区周围有意思的地方都玩了个遍。
这么一圈玩下来，猎犬就彻底忘记自己的职责是什么了。
“所以你这些天都去玩了？”恶魔的目光轻飘飘的，像两把无形的利刃。
猎犬的尾巴垂了下去：“……对不起，主人。”
“孩子只是被憋坏了而已！你别吓他！”郁深看不下去了，连忙替猎犬说话。
恶魔：“…………”
“所以你想继续待在这里吗？”恶魔神色不变，语气却有些阴森森的。
猎犬的耳朵也耷拉下来：“……想。”
郁深：太诚实了！真的是太诚实了！
“……”恶魔静静地盯了猎犬一会儿，在对方快要发出小狗般的呜咽时，终于恹恹地点了点手指。
“好吧，我接受你的提议。”他轻轻摩挲左手食指上的花纹，兴致盎然的目光在郁深的脖颈间缓缓流连，像一条阴冷的蛇，“不过，如果你和这个地方让我感到无趣——”
“我随时都会杀了你们。”
“没问题！”郁深打了个响亮的响指，屋顶上方的天使突然跌了下来。
天使：“…………”
她的响指有的时候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也是来自恶魔的能力之一。
本来还在暗暗担心她的天使顿时被她气得不轻，洁白的羽毛掉了一地。
“那么，现在就请外面那位鸟人离开吧，如果你们今晚不想吃鸟肉的话。”恶魔轻轻抚摸郁深的头发，看起来很是友善。
郁深：“……你稍等！”
她气鼓鼓地走到门外，顺手将身后的大门关了起来。
省得让那个事儿精恶魔看到又要找茬。
“你也是恶魔？”天使收起翅膀，微微低下脸，声音平静。
郁深有些抱歉：“严格来说并不是……但是在你眼里我应该和恶魔没有区别吧？”
天使闻言俯下/身，翅膀微微合拢，像一双温柔的大手，仿佛要将眼前之人缓慢地拥进怀里。
“是的，你和恶魔没有区别。”他的声音变得轻柔一些，“所以我更不能离开你。”
郁深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这就是你没有趁机逃走的原因？”
天使轻轻挥展翅膀，层层叠叠的羽毛拂过少女的脸颊，像云朵一样簇拥着她，亲吻着她，爱抚着她。浅金色的光辉环绕在二人周围，宛如点点萤火，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应该说，这是我留下的理由。”天使轻轻捧起少女的脸，深深地凝视她。
“光明与黑暗同在……所以我与你同在。”
他展开巨大的翅翼，厚厚的羽毛掠过郁深的双眼，遮住了她的视线。狂风骤起，待到她再次睁开双眼时，眼前只剩下几根缓缓飘落的雪白羽毛，上面还隐隐残留着细碎的金色流光。
“小狗，我要睡你的房间。”身后突然响起恶魔的声音。
“你休想！”宋航在一旁怒吼。
郁深：“…………”又开始了是吗？
她没好气地转过身，果然看到恶魔正靠在窗边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她，而人形师早已不见踪影，估计是一个人回房间里生闷气了吧？
看来又要花心思哄他了——当然这个想法是绝不能让他知道的。
郁深无奈地叹气，向着灯火通明的屋内大步走去。
“我睡狗窝，你也睡吗？”
作者有话要说：想来想去，还是温馨一点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