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那信上的第一个字印入李昭荣的眼帘,李昭荣就被震住了。
那是怎样优美、怎样洒脱、又怎样率真的字啊!
它有草书的笔走龙蛇、流畅写意,又有柳体的劲道与颜体的俊秀。一横一竖皆可入画,一撇一捺皆带风骨,有着女子的娴静,又有着男子的坚毅不屈。
李昭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字!他甚至想不出这字有可能会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爹、这……这字、这幅字,你是哪儿来的?”
李昭荣脸都白了。不是他想怀疑他父亲的人品,实在是这样的字不可能出自一般人之手。他父亲若只是捡到还好,若是从别人那里偷拿来的……
“这幅字?你是说苏姑娘帮我写的这封家书?”
李老汉傻笑着把家书递给儿子,喜滋滋地捻着下巴上的胡须:“苏姑娘这字写得可好,我看不懂这都是些什么字,却觉着她这字就跟画儿似的。光是看着就心里舒畅得紧呐。”
“苏姑娘……?”
说到姓苏的姑娘,李昭荣头一个想起的就是昨日当堂悔婚,还与外男一起掳走了丞相夫人的苏家嫡千金。
今日宫中关于这位苏家嫡千金与新科状元孟清和的爱恨情仇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哪怕忙如老狗,平日里累得连瓜都不稀罕吃的吏部诸人都难得一起挤进休息间里吃茶听八卦。
李昭荣人缘好的秘密之一就是合群,昨日发生了什么,他是听同僚叙述了一遍。
同僚是蒙阴入仕,在品级上比李昭荣高上几等。昨日他在丞相府前排吃瓜,今日人前叙述自然是绘声绘色。
听那同僚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学着女子道:“女儿不愿毁人姻缘,所以这亲,女儿不能成!”吏部诸人难免唏嘘。
在蒙阴入仕的高门之后看来,苏诗兰的做法是很不妥的。她身为大家嫡女,不说应当体贴夫君、礼让庶妹,起码也不该忤逆父亲,贸然悔婚,给家族难堪。
李昭荣嘴上附和同僚,心中却有些钦佩这苏诗兰——世人遇上家丑都是遮遮掩掩,唯有她直面家丑,还敢坦然从这家丑中抽身而出。
这等勇气,莫说女子,就是世间绝大多数男儿都不能有。
“福贵儿?福贵儿?”
李老汉叫了好几声儿子的.名字,他心疼地瞧着儿子手里那封请苏姑娘代写的家书,生怕儿子会把这画儿一样的家书给揉皱了。
“爹,”
迷迷瞪瞪的李昭荣终于醒了过来,他把那封家书揣进怀里,对李老汉道:“明日我帮你写家书,今日这家书……你便给了我罢。”
“啊?”
李老汉舍不得的视线扫过李昭荣的面庞,李昭荣心软了一软,他又立刻命令自己把心肠硬起来。
闺秀的字不能外流这是怕人学了闺秀的字迹,以闺秀的身份捏造与人私通的证据。就是持有闺秀的字迹,都可能成为阴谋论的对象,或是被污蔑与闺秀有染。
但这幅字实在太精妙了!精妙得他只想对着这幅字日日夜夜观摩,好从中体悟书法真谛!这幅字值得他冒风险!真的值得!
李老汉被儿子搞得摸不着头脑。可老三从来都是他们一家的心尖肉、心上宝。虽然有些可惜那封苏姑娘代笔家书,但儿子亲笔写的家书儿子他娘看了铁定开心。所以李老汉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又没把家书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李昭荣忘了白日在吏部的疲惫,一晚上都对着烛光揣摩苏诗兰的字迹。他觉着自己离开窍不远了。
事实证明李昭荣想太多了。
当他第二日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应卯,他的同僚全被他吓得不轻。跟着他一整天不是脚踏矮凳整理书柜时一脚踩空撞翻书柜被书掩埋,就是一头撞在柱子上还频频对柱子道歉。
看着李昭荣今日第二十四次抄错内容,吏部官员们都躲在李昭荣身后不停喃喃:“撞邪了,老李这是撞邪了啊……”
与李昭荣关系不错的吏部员外郎也是个年轻人,他摸摸下巴,忍不住道:“只见过娘子上京第二日夫君就虚得小腿打抖的,倒没见过老父上京第二日儿子就撞了邪的……”
“喂,昭荣——”
那员外郎说着就向李昭荣打了招呼,同僚们见李昭荣往自己这边来了,急忙“噫!”一声四散离开。
那员外郎也不管这些,只问李昭荣说:“你今个儿究竟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一晚上没睡,脑子里全是苏诗兰的字在飞的李昭荣显得漫不经心。
“你就跟被女妖精吸走了三魂六魄似的。”
“女妖精?”
苏诗兰确实是女的。思及此李昭荣惨笑一声:“或许是吧,我被女妖精的字给吸走了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