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宗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他眼神阴鸷,浑身戾气。
沈路也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曲起的中指,想一指弹爆英宗的脑袋。
“民女不怕。”
和英宗一样看不到隐了身跟进来的沈路,苏诗兰只是因为想起沈路而微微勾起唇角。
——她何其有幸?遇上了这世间唯一一个不会逼迫她去做些什么的男子,还经历了一段如话本儿般精彩的人生。
可惜她仍旧不识情爱,还给不了沈公子他想要的感情。
“陛下就是砍了民女的脑袋,民女留下的文章也会替民女嘶吼呐喊。”
苏诗兰的眼睛清清亮亮的,其中万千神采犹如朝霞旭日,带着充满希望的光芒。
“这世间与民女想法相同的女子一定不止一个。这世间迟早会有千千万万个同民女一般想法的女子。”
“陛下,夜再长也阻止不了太阳升起。您又何必做那朵乌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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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治二十七年,正值壮年的英宗猝生大病,病情日益加重竟是一病不起。
后宫风雨欲来,皇后与太后力保皇长子,刘贵妃联合诸多妃嫔以三皇子为尊,双方以两个垂髫稚儿为中心展开了对垒。一时间后宫处处都有哭求之声,处处都飘着被稀释了的血腥气味。
前皇贵妃苏诗剑带走了自己的痴傻儿子,又收容了几位年纪尚小、母妃横死的公主,接着便紧紧地关起了冷宫的大门。
皇后、太后与诸妃嫔激斗正酣,哪里会在意一个痴傻皇子和几名小公主的死活?谁想等双方厮杀到最后,皇后凭着太后的帮助惨淡胜出,病中的英宗竟是奇迹般地好转过来。
皇后为了铲除刘贵妃,不惜将朝中高门放入后宫。倘若英宗还是病得快要闭眼了,那可以说是勤王讨逆,偏偏英宗身体好转,他下的命令却无人执行——刘贵妃、皇后乃至太后都当英宗命令她们住手的命令当成是对方放出的伪令。
英宗以极快的速度肃清了后宫,连带着前朝也受到了极大的波及。好几个高门都因分别襄助皇后、太后以及刘贵妃等后宫妃嫔而获罪,一时间菜市口血流成河。
冷宫里的苏诗剑除了自保没干出格的事情,英宗就是迁怒也迁怒不到她头上。苏家因此全身而退。
然而英宗砍得高门太多,这导致朝中人人自危。不少上了年纪的老大人纷纷告老还乡,还不到致仕年纪的官员们则是家中狂死长辈——官员们已经是不择手段地试图丁忧了。
大病没让英宗闭眼,倒是后续这一连串事情让英宗想闭眼了。
苏竞不傻,他看出朝堂颓败也想避一避风头。他命人捂死了一个爷爷辈的老者,跟着就向英宗请求离京去为老者捧牌位。
一个头两个大的英宗看身为丞相的苏竞都想跑,直接翻出了苏竞贪赃枉法的证据,发作了苏竞。
拿丞相当鸡,好好地上演了一出杀鸡儆猴。英宗在发作了苏竞之后又笼络苏立与苏家。苏立一.夜连升三品,苏家其他官员也有不同程度的晋升。
只是苏竞死前白氏就与苏立dú • lì出了苏家,白氏更是将苏家所有清白的产业都牢牢攥紧在自己手中。苏竞一死,没有苏立与白氏当顶梁柱的苏家顿时树倒猢狲散。剩下的人挨过抄家,已经是家徒四壁。
在苏诗兰离开苏家之后,占了苏诗兰每一样东西的宁诗画在丞相府的后院里是每一房的眼中钉、肉中刺。
无法与苏竞之外的任何苏家人交好,迫于后院的压力还有外头各种难听的闲言碎语,宁诗画等不及身为丞相的父亲苏竞还有强权在握的苏家逼孟清和以正室的身份迎娶自己,直接以妾的身份被一小轿抬进了孟府。
孟母从不管事,孟府里只有孟清和的话作数。
孟清和惦记着心头白月光、心上朱砂痣苏诗兰,对宁诗画可谓是冷淡至极。两人除了最初的圆房,后头竟是再无接触。
苏竞死后孟清和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他只要看见宁诗画就会想起自己是如何错过的苏诗兰,于是他再不见宁诗画一面,只是吩咐管家别短了宁诗画的吃穿用度就行。
可怜宁诗画一个孤女,如今连唯一能给自己撑腰的老子都死了,下人们又惯是会捧高踩低的,孟清和一句吩咐哪里抵得过下人们心里的贪念?
宁诗画见不到孟清和,就是想揭发这些下人的恶行都无处揭发。她就这样困死在自己选择的后院里,成天过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生活。
娇花易折,宁诗画没熬几年就已经灯枯油尽。
她躺在冰冷寒凉不带一丝热气儿的被窝里听着外头鞭炮锣鼓齐鸣,下人们大喊着“大少爷出生啦!”的声音,后悔的泪水从眼角不断溢出。
她如果没上赶着嫁给孟清和,是不是今天她就不会有这样的下场?
如果她能像她……像苏诗兰一样去找寻能够充实自己人生的事情做,是不是她就不用死到临头连个念想都没有?
她总算明白了,替身如果不能活成自己,就永远是个替身。而没了她这个替身,孟清和还可以找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替身。
但她明白的太迟了。
她已经没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有苏竞这个“榜样”在前,朝堂上的官员们是不敢再跑了。人人都怕逼急了英宗,英宗又掏出一个罪名发作了自己。
与之相对的是,地方豪族与名门望族也不敢再把自己家的优秀子孙送进朝堂冒险了。
寒门学子们倒是想趁着这股激流一跃龙门,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偏偏英宗又病了,似乎是之前的大病没好透了又被气得七窍生烟所致。
每年一次的例科虽然还开,但因皇帝本人并不亲自参与,寒门的及第率依然没有升高,提上来的官员素质也是良莠不齐。
短短五年朝廷就变得无人可用,李朝江山眼看着就要亡在英宗手里。
病中的英宗在这时候想起了一个人。
撑起皮包骨头的身体,脸色比雪还白的英宗咳嗽着披上毛皮大氅,他缩进软轿里让人抬着秘密地出了宫。
“先生!诗兰先生!”
还未英宗命人打探来的地点,英宗就听见轿外有人高声呼唤。
他忍不住掀开小窗的帘子,偷眼向着外头看去。
“怎么了?”
外头,苏诗兰正停下脚步等着一粉衣少女追上前来。她身旁还有抱着一摞宣纸的绿衣少女。
“您还是快去看看吧!那钱王赵李几家的小姐都跪在咱们学舍外头,求咱们学舍收下她们当学生呢!”
粉衣少女央道。
绿衣少女顿时瞪圆了眼睛:“那又如何?即便是官家小姐高门闺秀也别想抢其他姑娘的入学名额!谁不知道从咱们学舍出去的女子除了不能做官样样都做得?这四面八方的女子都往咱们学舍跑,排着队等进咱们学舍的女子能从这儿排到天竺去!她们想插队,没门儿!”
苏诗兰笑着用手里的宣纸敲了一下绿衣少女的脑袋,笑骂了一句:“拿乔!”
“求学之心无贵贱。不应分男女,不当看门第。入学需要排队只能证明学舍不够,学舍不够那就再建学舍就是。将有求学之心的人拒之门外,以此提高自身身价,这有违咱们学舍创立的初衷。”
闻言绿衣少女面上飞红,羞愧地颔首应了声:“是!”
轿内的英宗愕然不已,他刚想把脑袋伸出小窗再看清楚些,就感到自己的后脑勺被人给摁住了。
“别来无恙啊,陛下。”
满含恶意的笑声在轿内响起,英宗想喊“护驾!”却发觉自己出不了声音,人也软得跟被抽了筋似的。
把英宗踹到轿底上待着,沈路自己坐到了英宗方才坐着的位置上。
英宗出气多进气少,竟是连呼吸都极为艰难。像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轿子里的沈路让他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对对,是我做的。”
沈路交叠双.腿,一手托腮,他好心情地笑着:“你的‘病’是我种下的。不然你以为你这病怎么会说痊愈就痊愈,说复发就复发呢?”
“……!”
要是身上还有力气,英宗真恨不得跳起来掐死沈路。可惜,他就连喘气都感到疲惫。
“师姐不是都提醒过你了?太阳终将升起,你何必去做乌云。”
笑靥如花地望着头晕眼睛花的英宗,沈路用脚尖抬起了英宗的下巴,让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把他推落黄泉的脸孔。
“但是比起让乌云慢慢地被阳光晒到消失,我比较喜欢直接撕了乌云。……让乌云遮住阳光也太可惜了嘛。”
沈路不关心男子如何,不关心女子如何。他不关心李朝江山如何,不关心时代更迭如何。
他只关心他的太阳,给予他光和热的师姐如何。
“想要报仇就记好我这张脸。”
看着英宗朝着自己投来愤恨的眼神,并在这愤恨之中慢慢咽气,沈路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师姐的事你就不用记着了。
同样的事情他也对孟清和做过。为了让师姐不怀疑那个孟清和是病死的,他还花了更长的时间,让那孟清和痛苦了更久才终于咽了气呢。
踹开没了气息身体凉了下去的英宗,沈路再一次唤出《三千世幻书》。他把自己移动到了前方的小胡同里,等苏诗兰走得近了恰好从小胡同里走出,像是刚绕了近路过来。
“诗兰!”
见了沈路,苏诗兰唇角弯出个笑来。见沈路伸手,她便自然地把手里的宣纸递给了沈路。
“不是说在学舍里等着我吗?”
“我哪里等得住那么久?”
自觉地坠在苏诗兰与沈路身后,粉衣少女与绿衣少女偷偷姨母笑:她们最喜欢的CP又开始撒狗粮了!
平治二十三年春,英宗驾崩。
后宫成年皇子仅有痴傻的六皇子一人,因皇后、太后早前有意谋反已被处决,后宫无主。本已遁入空门的妙法师太、也就是原本的苏贵妃苏诗剑不得已出现肩负主持后宫的责任。
不惧痴傻皇子,地方宗室有意谋反,然而苏诗剑先一步提出收养各宗室子弟,待日后从中选出最佳继承人选。地方宗室的谋反计划也就一时搁置。
同年,舍弃姓氏的民女诗兰被召入宫中,负责皇嗣的教育。
平治二十四年,因朝廷人才稀缺,科举允许女子参与。
同年,两名女子及第为官。这并未在朝中留下多大的水花,众朝臣只当这不过是一次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