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的人听不到掌教与女长老的交谈。
他们只知掌教真人启唇说了几句,而后,便看见长老神色凝重地审度着某人。天枢和他的弟子们自小领受明敬的威严,纷纷敬畏地垂了首,无人敢与她对视。
苏心叶眼珠微转,目光在掌教与女长老间逡巡。
明婧犹疑地打量苏良櫂,低声问明修:“你上次说,苏良櫂是某人留下来的分|身。主体的长相会跟他一样么?”
小说里既没写苏良櫂的这一重身份,明敬也素来没有这个所谓的小师弟。所以她很自然地把这两者联系到了一起。
“我想是的,”明修的语气颇为惋惜,“模样如出一辙,还真是高明呢。若是小师弟见了苏小道友,也一定能想起他们之间的渊源。”
这可太巧了,如出一辙的长相,为什么之前见到苏良櫂时他半句不提?
明婧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求证道:“你口中的小师弟,就是当初制造苏良櫂的人?都与禁地有牵扯,似乎还都与天生镜有关。”
“我不知。”
明修以袖掩唇,圆瞳微瞪,道:“师妹是如何猜到的?我通过推衍,也只是得到了片刻零碎的画面。”
“你方才说的,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呀。我就是因为自己弄不明白,所以故意说得模棱两可……不过,师妹说得确实在理。”明修弯了弯眸子。
?
突然觉得这货以前给她算的结果全都不太可靠,不会真是故弄玄虚吧?
明婧极想白他一眼,但忍住了。她撇着唇角,追问道:“所以,师兄见到的那些画面是什么?”
“师妹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明修按下广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天机不可泄露,只能由我参悟后,代为传达。这是我学推衍术前,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佛了,这种事她怎么可能知道。
“……我一时激动,忘了。”
明修不再俯身,而是利用独有的身高优势,直起腰板,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介于孩童与少年间的面容,忽然呈现出一种月色般的清冷。
“这事你原是不可能忘的。不过,我一向信任师妹。你不说,我就从不去推算有关你的事。如果师妹有秘密的话,一定要自己悄悄藏好。”
明修顿了顿,唇边绽开一抹云销雨霁的笑容。大约在同一时间,他说道:
“我们的情谊,万万不能改变。”
干净的少年面颊,浅浅的可爱梨涡,珠玉般的柔色唇齿。随明修每吐一个字,便微微地变换形状,说不出的灵动好看,却透着明婧看不穿的违和感。
以俯角观察着她的棕黑色圆瞳里,映着一位容颜正当芳龄的女道。褪去了原主明敬的锋锐,变得像一株可采撷的花——这是明婧看着明修的眼睛想到的。
一股无名的恐慌如野蔓滋生,压下了明婧心头浮起的熟悉感。
这位掌教师兄看出她不是真明敬了?
明婧心里泛着嘀咕,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安慰自己,明修的修为不如她,即便真打起来,也不用太害怕。
“师妹?”明修唤了她一声。
明婧随口搪塞道,“我在回想‘小师弟’的事,一时有些走神。”
“唉,这小师弟也是,回山门却不来见我……”明修跟着长吁短叹起来,“要不是我精通演算之术,还真想不到这次偷入禁地的人是他。”
见明修恢复了平日没正形的样子,明婧也放松了些。
“弟子们说,苏心叶大约进去了一个时辰。师兄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吗?”
明修轻轻摇头,“禁地内有特殊的禁制,我亦不可窥探。我算了苏心叶,她跟禁地中的器物并无接触,总归是进去白转了一圈。她是个口无遮拦的,却不提在禁地内的见闻,看着也不像知情。”
“那便是只能先找到这位师弟,再问个明白了。师兄可知道小师弟现在又在何处?”她问道。
明婧瞟了眼堂下的苏良櫂,想象起明修口中那个与他“长得有几分像”的天才师弟。能让苏心叶一心认为他是自己兄长,想必外貌气质都与苏良櫂极为贴近。
…
明修说算不到小师弟的行踪。
离开前,这位掌教又特意交代她,对外不要提禁地的事情。小师弟近期一定会回清虚,等见到他,再从长计议。
明婧却没想到,她夜里悄摸着去监督了下苏良櫂的修炼,正走在回自己居处的路上,突然遇到了那位师弟。
月色昏沉,但见石子路上立着个衣袂飘飘的少年道士。
“将涉云!”明婧试着唤了声。这是明修告诉她的名字。
那人闻声回头,竟冲着明婧笑了下。他杏目桃腮却不显秾艳,柳眉间清光流转,朱唇轻扬,端的是好看。
将涉云的五官有种偏女气的柔美,但双瞳清朗中透着桀骜,有种浑然天成的少年气。
与苏良櫂像是像,明婧却没见那个忍辱负重的少年这样笑过。
思索间,将涉云又不再看她,兀自照原路缓缓行走着。
明婧踌躇着要不要告知明修,她比照了一下将涉云的行进方向,又迟疑了。
他要去的地方不是西北方的禁地。
眼见那飘飞的灰袍即将消失在石子路的尽头,明婧追了上去。那个人的步伐看似迟钝,却有种缩地成寸的奇妙,几息之间,就已经走出很远。
明婧本以为自己跟丢了,然而将涉云正在一棵树的阴翳下等着她。
此时的月色似乎明亮了些,漏过木叶的浅白光斑打在将涉云的乌发上。四周一片静谧,将树下的人影衬得至静至美。
明婧试图用神识窥探他的修为,感觉自己触到了一片虚空。
少年模样的道士瞧着她,也不言,又像刚才那样笑了。
“小师弟,”明婧因这个别扭的称呼皱了皱眉,“你要去哪里?”
将涉云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先摆手,复又向明婧招手。接着,他转身继续朝刚才的方向走了起来。
不能说话?
明婧将信将疑地吊在他身后。中间偶尔遇到巡山的弟子,那些人好像对将涉云视而不见,看到明婧才恭敬地行礼。
不多时,他们到了一个僻静处。
明婧的方向感不好,她平时认路主要靠标志物。此处有个篱笆围起来的院落,院内种了棵探出矮墙的树。
将涉云靠在大敞的院门前,无声地指着檐下牌匾。
……二次园。
大约是已经确认明婧知晓了这是何处,将涉云撩开衣袍,从容地迈过门槛。进了院子后,他没敲屋门,随手捏了个法诀,那扇木门便悄无声息地开了。
明婧看得直皱眉,这根本不像是要拜访师兄明修的样子。
明修的二次园内一片黑沉。
她想了想,也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