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回来?
为什么放弃美国的切回来,为什么那么多投行不去偏偏来GC?为什么非要来做她的同事和上司?
这个问题,谭丫丫问过,沈梦蝶问过,她更是在心里无数次问过。
凛冽的北风卷起地上零星的几片落叶,似在这静默的世界,跳着孤寂的舞蹈。
盛怀扬低着头,手还抓着她的手臂,视线落在她雾蒙蒙的眼睛上,眸光轻动。
没有得到答复,夏时初倔强地盯着他的眼睛,再问:“为什么?”
盛怀扬眼神定定,“你想要什么答案?”
夏时初:“实话。”
她想好了,只要他敢拿诸如思念故土这类理由搪塞自己,她就赏他顿暴打。反正,重逢来憋着那口气,直没地儿撒。
盛怀扬松开手,声音如既往地冷淡,“因为奶奶。”
奶奶?
夏时初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那个满头银丝,慈眉善目的老人。
从前,他曾不止次提过,由于父母忙于工作,他直跟在奶奶身边,直到上高中才被接到父母所在的城市。
祖孙俩感情很深,他出国前那个暑假,还特地把她带去见了奶奶,在那个年四季都开满鲜花的小院里厮磨完临行前的所有时光。
“奶奶怎么了?”她不由有些急。
“没什么,年纪大了,想离她近些。”他往后退小步,显然不欲与她多言。
夏时初垂下眼帘,瞧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步之遥,却若冰川鸿沟,透着森森的寒凉之气。
又何必探寻为什么是GC呢?毫无意义。
她明明振振有辞地告诉沈梦蝶他绝不可能为她而来,可心底那份隐秘的期待和希冀却无处藏匿,所以才会次次心魄荡漾。
夏时初,同个坑你到底要跳几次?
谭丫丫她们说得真没错,她这脑子和记性确实都不太灵光。
她自嘲地地撇了下嘴,脚步转,咬着煎饼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
加辣加香菜加薄脆,这才是煎饼。
连个煎饼都吃不到块儿的人,还要啥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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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夏时初的四部又集体缺席午餐。
餐厅里,啃着鸡腿的老马问出了大伙儿的困惑,“这四部到底是接了什么案子,居然忙到废寝忘食。”
“对呀,好几天都没下来吃饭,听说连外卖时间都省了,饿了就啃点饼干和面包。”
老马叹气,“年五千万,这指标别说他们,换咱们都悬。”
“可不是,大家私下都说,盛总欺负人。”下属小声念叨,“专捡软柿子捏,踩着四部和夏总立威。”
“这倒不至于。”老马摇头,视线投向不远处同总裁坐在起用餐的盛怀扬,“有些事,不能看表面。”
“啥意思?难道有什么内幕?”下属好奇。
“谁知道呢?”老马夹起只油爆虾,“今天这个烧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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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总裁蒋峪也在说这道菜,“怀扬,这是你们宁波菜吧?”
“应该算浙江菜,不过上海江苏也很常见。”盛怀扬认真道。
“浙菜沪菜都偏甜,我们北方人不太吃得惯。”蒋峪笑笑,“不过,每次餐厅烧,我都觉得新鲜,想买来尝尝,吃上两口又发现果然不合口味。”
盛怀扬笑而不语,安静地听他继续说。
“这很多事都跟吃饭样,吃腻了老菜式,总想推陈出新,尝尝别的口味。可是,新的不见得就是好,更不定适合口味。”蒋峪把那盘油爆河虾推到边,“不对胃口的东西,早弃早好,你说呢?”
盛怀扬伸手端过那盘被“舍弃”的虾,冷淡如斯,“这菜倒是挺合我胃口。”
蒋峪眸色暗了瞬,不再跟他打哑谜,“四部的事,我听说了,你何必……”
“蒋总。”盛怀扬打断他,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总要服众才行。”
蒋峪思忖半刻,眉头渐渐舒展,“你倒是考虑得周全,不过,就是让你做恶人了。”
盛怀扬不以为意:“虚名而已。”
蒋峪露出欣慰的笑容,“成大事者,最忌虚名。”
同桌的副总裁低头扒饭,在心里发出声嗤笑。
餐厅回去的路上,蒋峪突然问副总裁,“对了,四部这两天在忙什么?是有新项目?”
“没听说。”副总裁摇头,“不过他们手上那几个待开项目都是小case,就算忙翻天,也是杯水车薪,改变不了什么。”
蒋峪梭了他眼,眼神凌厉,“你这嘴!”
副总裁自知失言,立马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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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在四部全体员工的努力下,份关于中天航科IPO计划摆在了盛怀扬的办公桌上。
“盛总,这是我们的方案,请你过目。”夏时初毕恭毕敬地说。
盛怀扬视线落在她乌青的眼睑上,未翻开那塌厚厚的资料,而是问:“这方案是你做的吗?”
夏时初心里骂了句废话,嘴上却客客气气地回,“是。”
四部就那么几口人,能力经验都比她浅,这么重要的方案,她怎么可能假手他人。
盛怀扬微微颔首,身子往后靠,“ok,那你说下,中天实现技术转化的依据。”
这是要考她?
夏时初立即挺直脊背,从容不迫地回答:“中天主要从事固体火-箭及其延伸产品的研发,根据国外可比同行分析,这个技术可转化为增雨防雹火-箭。另外,小型固体火-箭的发动机核心材料还可以用于碳热材料或耐烧蚀组件的多维度应用,军品转民品技术……”
旁的乔霏霏听她如数家珍地把中天那些拗口的核心技术,专利道来,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
正忍不住想给她竖大拇指,就听盛怀扬又抛出题,“说说人工消减雨需求。”
夏时初:“除了你之前方案中提到的保障重大社会公共活动外,这项技术还可以用于农业生产和减灾防灾保障,比如在新-疆地区……”
盛怀扬安静地听着,食指下下轻敲着桌面,不作任何评判,只在她答完题时,立即抛出下个问题。
从技术转化到市场应用,再到同类可比竞价……
夏时初对答如流。
乔霏霏望着自家老大,眼睛亮闪闪的,尽是仰慕之情。
夏时初也是越答越自信,而且她惊奇地发现,被盛怀扬这么个接个地提问,那些原本只存在于纸上的数据和信息竟蓦地串了起来,形成了个更为立体、更为紧密的逻辑架构,让她对中天的认知也更加深刻。
可惜,她的自信还没维持到分钟就被击溃,因为盛怀扬连问了她三个问题:“公司大额长约采购风险、资质变更及股权取得对价合法性。”
“这几个问题,需要律所进场做完尽调才能得出更准确信息。”她含糊道。
其实,这几个问题她刚做方案时也考虑到,原本以为六年前的申报底稿里会有,谁知他们翻遍所有材料,震惊地发现无论是内核还是送审的底稿里都没有。
当年,她只是个小小的分析师,没资格上内核会,不知内由,如今也无法理解,如此明显的错漏是怎么逃过内核委员会的毒眼。
她也联系过当年的友司律所,可惜参与这个项目的人早已离职跳槽。缺乏详实的尽调,要在区区三四天内把这几个问题弄清楚、说明白,简直是天方夜谭。
如果盛怀扬非要拿这个问题刁难她,她无话可说。毕竟当年中天首发失败的原因之就是被举报“资质取得不合法”,她自诩直关注中天,可竟没去深究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而是惯性思维觉着这个问题律所会解决,不用自己操心。
她心情复杂地睨了眼怀扬。这人,明明连她的方案都没翻开,却像照妖镜般,窥出端倪,直扼七寸,剑封喉。
看来,想让他唱征服是没戏了!
这几个晚上的夜算是白熬了。
她自嘲地撇了下嘴,等着被判出局,却听盛怀扬不疾不徐地扔出三个字,“立项吧。”
“啊?”她呆若木鸡。
盛怀扬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下,“不要?”
“要!”旁的乔霏霏抢答,顺势猛地推了夏时初把,“老大,盛总让咱们立项。”
夏时初终于从震惊中缓过来,双眼亮晶晶地盯着盛怀扬,“你确定是由我们四部立项?”
GC规定,谁承揽谁立项,这个项目说到底是由盛怀扬谈来的,她原计划是争取承做,分杯羹,可现在,盛怀扬让四部立项,那名义上,从承揽到承做都成了四部,发行费那可全算他们的。
这么大的便宜,白送给她?没那么好的事儿吧?
盛怀扬淡淡扫了她眼,“有问题?”
“没!没问题,马上立项。”她扬起下巴,“你可不许反悔。”
语气里竟有丝撒娇的味道。
盛怀扬虚握的手指轻轻滞了下,不动声色地从她脸上收回目光,“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夏时初脸戒备。
“第,这个项目是四部的,与我无关。”
夏时初眉头皱起来,寻思了下他的话后,“你的意思是,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个项目是你拉来的?”
盛怀扬点头。
“为什么?”她不解。
盛怀扬扬起眼看她,“你说呢?”
“怕别人说你偏帮四部?”
“不全是。”盛怀扬身子往后靠,“刚给你们下了指标,转头又给你们项目做……”
他未说完,乔霏霏和夏时初已然明白,就是咱盛总刚立下的“威”被灭了呗,是有那么点打脸。
懂!很懂!完全懂!
“好,我们对外定保密。”夏时初承诺,再问,“还有呢?”
“由我组建团队。”
这次,夏时初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试探道,“是以我四部为主力吗?”
盛怀扬也未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行吗?”
她矢口就想问“为什么不行?”,可那句话却生生卡在喉咙里。客观而言,如果按照她原先的那套上市方案,四部应该没有问题,可是按现在的思路,四部那几口人,要完成这么大的项目,很有问题。
这个项目对四部,对GC,对盛怀扬,尤其对她自己分量太重,她不敢打肿脸充胖子,可她也不能抛开那帮小崽子,无论从收入、从业经历、学习成长晋升,这次都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可以让他们参与吗?做辅助性工作也行。”她竭力争取,“薪酬我们部门自己负责。”
乔霏霏侧眸看向她,胸口凛。
怎么负责?四部又不像其他部门是和公司分成项目收入,有钱发给员工,老大分明是打算把自己保代和现场负责人的奖金,拿出来分给大家。
盛怀扬自然也猜到了她的打算,目光在她脸上定格了几秒,而后缓声道,“可以。”
夏时初开心得不行,眼睛里都是笑,“谢谢!”
她的笑容粲然绚烂,如抹明晃晃的阳光晃过他的心田。
两秒的失神后,他偏开头,从右手边拿出个蓝色文件夹,咽了下嗓子,“这两人,下周报道,其他组员,由你安排。”
这是,要安插两个新人进来?投行部又招新员工了?不过,如果只是两个名额,还是新人,那乔霏霏他们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夏时初笑着应好,乐呵呵地接过文件夹翻开。
“姜呈?”她脱口而出,“他不是你数竞队的师弟吗?”
话落才想起乔霏霏还在,转头看,果然乔霏霏正脸狐疑地看着她。
她心虚地捋了下头发,“这人履历挺好的。”
盛怀扬眼底拂过丝促狭地笑,“嗯,数竞队出身。”
夏时初偷偷翻了个白眼,暗啐他口,呸!这是生怕乔霏霏不怀疑吗?
“他来我们这里做什么?”她硬把话题岔开。
“我助理。”
“合适。”她赶紧翻到下张简历。
夺目便是张两寸照,照片上的女孩长得很漂亮,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灵动和生气。
再看简历:孙思婕,港大本科,研究生哈佛商学院,毕业后在铭基任分析师,实习及任职期间曾参与过FB并购WT、新加坡……
等等,这工作经历?
夏时初抬眼望向盛怀扬,心底重重嗤了声,还真是魅力无限,到哪儿都招蜂引蝶,招得人家好好的华尔街精英不做,要回国做金融搬砖工。
不过,招就招,往她眼皮子底下塞算什么?
她没忍住奚落,“原来也是盛总的老熟人。”
“思婕是我在美国时的助手,专业能力很强,虽然只是分析师,但在业务能力上已经具备现场负责人的水平。”
思婕?呵,叫得可真亲热。
夏时初撇了下嘴,不咸不淡地哦了声。
“我打算把她先编制到四部。”
“别!”夏时初抢断他的话,“我这儿庙小,供不起大菩萨。还是留给你吧,她不是给你做过助理吗,正好投行部老总标配也是两个助理,你收身边吧。”
盛怀扬眉心微微皱起,“她刚回国,对国内市场了解不够,不适合做助理。”
“怎么不合适,你不也刚回来,正好你俩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盛怀扬眉心往里拢得更深,“我只需要个助手。”
“那就让她做别的呗。”
“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反正来我部门不合适。”
盛怀扬好整以暇地盯着她,“你对她有敌意。”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我有什么敌意,我又不认识她。”夏时初躲开他探究的目光,眼睛偏向旁。
“这就要问你了。”盛怀扬要笑不笑地。
夏时初矢口否认:“没有的事儿,我只是担心国际大投行回来的,不习惯我们四部。”
“这点你不用操心,去四部是她自己的意思,目前四部最需要人力支援。”盛怀扬平静道。
“呵!”夏时初从喉咙里挤出丝冷笑,“感情我这儿是特困户,需要扶贫,那你好歹把姜呈给我,那才叫精准扶贫。”
盛怀扬好整以暇地看她,“你想要姜呈?”
“要不呢?还能要你不成?”夏时初没好气地道。
语落,才发现这话有些轻挑,连忙别开眼,耳根却没来由点点地烫起来。
盛怀扬微微睨了眼她粉红的耳垂,眼神低垂,没有接话。
目睹这切的乔霏霏视线在两人身上梭了两遍,脑袋里闪过丝精光,可惜太快了,没来得及抓住就转瞬即逝。
直到踏出盛怀扬办公室,她还在尽力回忆刚才那种怪异地感觉,有点怪,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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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时初签下中天航科IPO的消息犹如枚原-子-弹,不仅把GC炸出了蘑-菇-云,辐-射出的能量波,直接震动了整个北城投行界。
六年前的中天航科已被称为航天第股,而今企业估值已经翻了近十倍,其发行规模极可能成为近年来最大的IPO。让同行更为震惊的是,中天航科董事会前脚刚通过重启IPO的计划,消息还没出会议室,就对外官宣,本次发行工作将由GC独家承保,丝毫没给其他机构反应的机会,让但凡对当年的事还有点记忆的人纷纷感慨:“活久见!”
商场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当年闹得对簿公堂,打得头破血流,如今秘密牵手,暧昧依旧。
当然,最令人惊掉下巴的是,拿下这个大项目的人居然不是GC的王牌保代洛逸飞,而是个连董事都不是的小VP。
外界纷纷扬扬,GC内部,也是炸翻了天。
“难怪他们前些天废寝忘食的,原来是拿下这么大的项目。”
“夏总可真行,居然让中天冰释前嫌,再次跟咱们合作,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谁知道呢?哎!原先咱们还同情人家,担心他们完不成业绩被解散,现在好了,拿下这单,就算今年收入达不到五千万,公司怕也是不能让她辞职了。”
“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达不到五千万?我听马总说,六年前中天的发行费用已经是3千多万,现在的中天……”
众人脑中迅速飞过串惊人数字,纷纷露出羡慕之色。
“四部这次赚翻了。”
“这才真正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岂止三年。”
……
当四部成为全公司热议焦点时,在总裁办公室的蒋峪的脸色极为难看,他目光迫人地锁着与自己面对而坐的男人,“怀扬,四部跟中天是怎么回事?”
相比他的怒色,盛怀扬显得特别沉静,“他们直在跟进这家企业,有好几年了。”
“胡闹!”蒋峪拍桌子,“中天跟我们闹成那样,还有什么合作的必要,谁让她去谈的?有跟公司汇报过吗?谁同意了?”
“我!”盛怀扬淡淡道。
“你?”蒋峪眯起眼,“她跟你汇报过?”
盛怀扬点头,“我刚来,夏总就汇报过这件事,我还和她起去见过陈董次。”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盛怀扬挑了下眉,语调微扬,“大事?”
这声不咸不淡地反问,把蒋峪噎得时接不上话。
的确,个二级部门的老总去谈个项目,算哪门子大事?至于大动干戈和大动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