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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灯花梦影(二)(1 / 4)

但凡三节前后自是走亲访友,筵席应酬,烟花行院生意正好,只等真到当节那日,各门另户皆忙着祭拜祖宗、叩首父母、阖家团圆,上夜各门内年轻小姐妇人均都可出门赏灯,各家夫君自然是要相陪的,烟雨巷便落得萧条。

众家老鸨领着各院女儿早起拜过白眉神、花柳仙,便张罗着午饭。院中喜挂新灯,厨房里新添酒菜,孤女聚首一案,你唱句诗,我作首词,假充团圆,满案诸芳百艳,皆为无根浮萍。

思及陆瞻有母亲兄长在苏州,他必定是要阖家团聚、不得来的,芷秋便独个与姊妹们挤在一处说笑,只等着夜里倾巢而出观灯踏月。

众人挤在芷秋房内,独云禾不在,在房中与方文濡互诉衷肠。少了她,也不安静,雏鸾、朝暮、露霜三个小的便不消停。

芷秋只在榻上望着她们笑,却恍见婉情在她书案前托着支“梦笔生花”瞧,桃良上去夺了来,“姑娘小心些,别给我们姑娘摔囖,这是陆大人送的。”

可巧婉情亦爱个舞文弄墨,仗着曾闺秀身份,自诩才情可比谢道韫,对芷秋只称“半点墨水才情牵强”。眼下见她有此贵品,更觉不服,“不就是支笔吗,我从前不知见过多少,摔了值什么?没见过市面。”

她向来自认高人一等,不大将其他姊妹放在眼里,桃良终日看她不惯,便讥,“你也晓得是从前啊?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何况从前麽,也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官,能见多大市面?”

婉情睃见众人暗笑,更觉可恨,“烂船也得三千钉,不跟你们似的,打小就没见过市面,只会些淫伎媚术勾引男人!”

“哟,我们麽是打小就没人要的孤女,是没见过什么市面”露霜甩开雏鸾手臂,款步到桃良身侧,与其对峙,“你是千金小姐,见过大市面,还不是被人悔婚?你有本事麽去当太太奶奶呀,此刻还不是在学‘淫伎媚术’?”

芷秋亦烦这婉情自命不凡、处处拔尖的德行,只不言语,单欹在榻上摇扇观火。那婉情听见提起徐三公子悔婚之事,气得赤眉红眼,“我往后偏当个太太奶奶给你瞧!”

“呵,真是好大的口气,我劝你别想那样长远,先找个点你的大蜡烛才是真,别砸在手里,才叫人笑话呢。”

婉情气得拔裙而去,正巧陆瞻进来,便恰撞到他身上。她因为从前甚少出门,只在对廊望见陆瞻一则侧影,只当他是粉面阴柔。

如今抬眼一瞧,只见他星月之相、苍林之姿,硬朗中带着一股如水岑寂的温柔,匆匆一眼便将她瞧得面红心跳,忙错身奔去。

因芷秋之故,陆瞻待她这些姐妹亦甚少摆架子吓人,也不计较,踅入门内,听见少女们咕咕唧唧雀儿似的争相冒出来朝他摊开手,“姐夫来啦?”“姐夫中秋好。”“祝姐夫花好月长圆。”……

陆瞻会其意,哑笑着解下荷包将里头几两碎银给她们去分。众女握着荷包出去,听见芷秋在尾后喊:“鬼丫头!做什么荷包都拿去?做一个还他!”

门外只有莺声笑语,无人理睬她。她放下腿来,一把扇递到陆瞻身前替他扇风,“你怎么来了?你家里不团聚?”

柳荫疏藕香,穿过银杏的叶罅,随光而来。陆瞻的相思亦到,见到她也无解。他笑一笑,避而不答,“我团聚了,你岂不是孤单?”

风涛里袭来丝丝甜蜜,歪倒在他肩头,“我没什么啊,往年都是这样过的,姐妹们聚在一处,笑一笑闹一闹,说说家乡的事情,倘若还记得的话。”

“你家乡在哪里?”陆瞻满兜着她,慢倒到榻背。

芷秋便倚在他一个胳膊上,翻身腿对着腿地贴着他,“我不记得了,我三四岁上就被拐子拐了,跟他长了几年就给卖了人牙子。我只记得,我家破破的两间瓦房,院子里头有棵梨树,春天满院子飘雪一样好看,上头有个秋千架,我小时候爱在上头荡秋千。”

她笑起来,稍一动,裙里的腿便微蹭着陆瞻的腿,蹭得陆瞻不调目地盯着她,“想家吗?”

“偶然想想,就想如此佳节时,我父母在做什么,会长什么样子,会不会也在想我?又想我何时才有个家呢?倒用不着多富贵,就简简单单的,一日三餐,不过粗茶淡饭,不用迎来送往的忙。”

半晌,陆瞻揽着她的腰贴进自己,密不透风,严丝合缝,“会有的,我给你。”

芷秋枕在他胳膊上惊得不会眨眼,“你,是不是又犯病症了?”

自然了,他们二人以为的“给”不是一个给法。陆瞻发燥的身体里渐渐涌来一股凉意,笑里带着无穷无尽的寂寞,“没有,我好得很。”

美丽的误会里,芷秋圆睁的眼渐渐弯出无与伦比的幸福,额角抵去他胸口,听他的心跳。她最爱听他的心跳了,沉闷的,却为她响得欢畅,一听见,她就晓得他没骗她,“那我等着,多久我都等得起。”

他当然没骗她,不过是以另一种相悖的方式给她幸福。他将她捉起来,盯着她,“我想,吻你。”

芷秋熟透了的面颊满是他的呼吸,带着风里的暗香。她缩回他怀里,小小嗔怪,却有铺天盖地的欢喜,“亲就亲嘛,又不是没亲过,干嘛说出来……”

下一刻她就明白他为何要说出来了,因为那是一个宣告,带着凶悍的入侵,像铁骑踏碎山河一样的侵占——他噙住了她的唇,呼吸像是战场上的狼烟,不同以往的温柔,他霸道地杀入了她红馥馥的唇去相挽、勾缠。

蛮横唇舌席卷了芷秋三千风尘的过去,使她像一个少不经事的少女,丢盔弃甲地阖了眼,听见近晚的风里,天水茫茫,只有一颗心、叠着一颗心,落在腰脐家乡。

却不巧,桃良无声无息地推门进来,听见满室里毫无规律地呼吸,饶是见过不少场面的人亦胀红了脸,险些摔了茶斗。

听见动静,芷秋乍惊失色,慌着推开陆瞻坐起来,臊得直把桃良怨,“死丫头,我真是惯坏你了,你怎么不敲门?”

“我以为是风将门带拢了,不知是姑娘关的。”

更将芷秋臊得不轻,恨不得找个地缝子钻进去,正巧陆瞻坐起来,她便将整个脸埋在陆瞻胸膛,暗掐他,“都怪你。”

桃良专是个耳眼子好,将茶奉于炕几,冲芷秋直皱鼻子,“这我可得替陆大人讲句公道话,人家回回来,都是好端端地坐在对面同姑娘说话,偏姑娘没长骨头似的就爱歪在他身上,黏黏糊糊的,怎么还怨人家?”

陆瞻垂眸见芷秋红山楂一样的脸,立时笑开,“好丫头,去门房找黎阿则领赏去。”

那厢绿鹦鹉似地跳了脚下去,这厢芷秋离了他坐到对榻,“我还是离你远些吧,省得都说我狐媚子似的。”

“谁说你狐媚子?”

“不在烟雨巷的人都会这样说。”

“我不会,”陆瞻去她的腮上捏一捏,注目满是宠溺,“要是我,我会说你才情过人、蕙质兰心、天下无双的一位绝世佳人。”

芷秋睁圆两个眼,谨慎地将他打量一番,“你真没犯病症吧?怎么说话这样动听?”

哑笑里,陆瞻望见她掩襟里半露出截黑绳,便伸手勾出来,果然是他那枚玉佩,“这东西,姑娘家戴着倒不大合适……”

话还未完,芷秋忙从他手上抢回来捂在胸前,“怎么,你还想要回去不成?好东西既到了本姑娘这里,就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陆瞻闷声笑,与她在一处,他多数是笑的,“不是叫你还,既然给你,怎么会叫你还?是太大了些,戴着不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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