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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醉卧花树(五)(3 / 3)

一时云雨成欢,香堂烟罩。碧霄悬净月,霜华浄泚如一片腻肌,韩舸沉迷其中,一次又一次,好像要将余生的情爱都释放在今朝。

月下断肠了无声,风拂轩窗,夏已骤凉。落红成朱砂,记录着胭脂三两,钗粉成群,夹花带玉的芳名里,昭示着一颗颗悲天悯人之心。

芷秋细看过每一个名字,阖上账簿,小心存放在箱笼里,连带着衙门收款的票拟。这厢卸罢晚妆,款步到床前,见银钩垂帐,陆瞻衣衫齐整靠在枕上看书。芷秋偷抿一笑,挑明了似开不开的灯花,由他捧书的两臂间钻在他怀里。

垂眸即是一张桃李争妍、海棠嫩脸,陆瞻如何能不笑,便将两臂拢着她,眼回到书上,“戌时了,你先睡,我看完这里就睡。”

圆月当轩,帐还未放,芷秋整个身子压在他身上,半截下确实感觉不到有任何硌人的地方。因此不肯听话,仍时刻记挂着势要撕了他的旧伤疤,使其心上长出新的血肉。

她掣着他黑色寝衣的斜襟玩耍,指尖总若有似无地剐蹭过他的结实的胸膛,“再有一月就是中秋了,咱们家要送哪家大人的礼?你说给我听,我好着手去采办呀。”

陆瞻自上回发病以来,不知为何,就不曾与她行过房。眼下也将她几个鹅毛一样的指端视而不见,噙着薄笑,“没什么要送的,你只将送你姊妹同妈妈们的礼打点好就是,官场上的人,自有阿则去操心。”

见他不为所动,芷秋愈发大胆,将软绵绵的半身贴在他坚硬的肚皮上,手渐渐爬向他的衣带处,轻轻拉扯,“那也成吧。回头还少不得这些人要请席,吃过来吃过去的,一折腾就是小半个月,把人都要吃肥了。”说话就爬起来,坐在他腹上,眼波流媚,“嗳,你瞧我这两日是不是胖了些?”

陆瞻不得不撇了书观她,像观一朵佛前莲花,可谓清心寡欲,“没胖,还是苗条婀娜,如风似柳。”

“我看看你胖了没有,”芷秋妩然一笑,手若柳带,拂开他两片衣襟,见其胸躺坚广如山脉,腹上轮廓似田埂,便勾着眼波上挑,“你一点也没胖,讨厌鬼,大家一样的吃饭,你怎的都不见胖的?”

“我是男人。”

芷秋扯起一点裙,里头却未穿裤,露着光滑的小腿,“你瞧我,我觉着连腿都粗了一圈,”

陆瞻眼往她的小腿往上延,坠在腿弯下头的纱被光影穿透,绰绰现着玉骨肌肤,渐渐隐没在阴影里。

可他却有些提不起兴致,甚至感觉是白忙活一场,横竖他嚣涨的欲念,往往都是靠无奈与时间来浇灭的,他们的快乐,并不同步。

他将她由腹上兜下来,吹了灯,牵着被子将她罩住,“睡吧。”

帐中透进来一片月光,芷秋被他搂在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一如既往,她就知道他还爱她,只是对他自己有些无能为力。她只得作罢,老老实实地贴着他的胸口,“陆瞻,祝晚舟,你打算怎么办?”

片刻沉默后,响起他有些乏力的声音,“我既然答应了你不动她,就不会动。等过些时候,将她送回祝家。”

芷秋安下心来,眼皮在冷冷的月霜中沉一沉,沉入一个恩情美满的长梦。

西风轻折花枝,杜子声声,唱起秋意。一大早,芷带妆黛妥帖,对镜扶簪,理了衣襟,桃良正捧着一盒上好阿胶进来让其检验。

听丫鬟说自那日事发后,祝晚舟受惊小,一脸几日吃不下饭,亏了些气血,芷秋想她也是可怜见的,便有心去安抚安抚,又叫人备了两匹缎子,都是时兴的花样颜色。

陆瞻正要往织造局去,瞥眼见了,问其缘故:“这大清早的,你赶着去给谁送礼?你姊妹们倒罢了,若是那些官眷贵妇,犯不着费心,多睡一会儿吧。”

晨光无限好,芷秋拂过缎子笑,“是给祝晚舟的,你那天将人家吓得不轻,小姑娘家家的,还怀着身孕,恐怕伤身。我带了东西去看看她,再告诉她往后送她回家去,她听了,只怕身子就好了。”

太阳将她的腮照得剔透,像一颗刚摘的水蜜桃,还带着露珠与绒毛。陆瞻觉得她真好,好到对于他的“恶”有些过于残忍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淡淡一笑,踅出门去。

可巧张达源落在东厢书房里拿东西,芷秋出门就撞见他,将他掣着往前走两步,避开丫鬟,“张达源,我问你,你可不许撒谎。”

“奶奶要问什么只管问,我保管照实说!”

“嗯……”芷秋稍显犹豫,到底咬咬牙,“我麽见识短,你不要笑我。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做宦官的,是不是个个都跟你们督公似的?”

张达源一头雾水,“跟督公什么似的?奶奶可不要同我打哑谜,我是个粗人,说得客气了,我可听不明白。”

“就是、就是像你们督公,总为那点事情过不去。我瞧你们可不这样,就拿阿则来说吧,他性子就蛮和顺,说话都是乐呵呵的。你也是,成日家见你们官职大些的几个在园子里、谁不是说说笑笑的?也没见你们谁像他似的那么在意。”

说到此节,张达源止不住往自个儿身下瞥一眼,笑颜里逐渐泛起一丝血腥味儿,“人跟人怎么能比呢?奶奶只看到我们乐呵呵的,哪里看见我们手上杀过多少人,抹过多少血。奶奶别怪,殊不知这shā • rén的时候,那才是真的痛快,比跟女人还痛快!”

畅快的尾音一落,敲起芷秋满身的鸡皮疙瘩,她侧目看他一眼。

他却浑然不知,仍然讲得兴致盎然,“阿则是安南人,自幼就送到宫里来净身,那时候屁都不懂,小时候就知道奴婢同主子的区别,这长大了才晓得男女之别。奶奶别瞧他表面和顺,其实阴着呢,就说烟雨巷那个芍容姑娘,奶奶以为阿则是喜欢她才成天往她那儿跑?其实是芍容姑娘耐性大,夜里受他多少花招子哭都不哭一声儿。”

风吹闲林,叶竹沙沙,张达源将一帖子折入怀内,站定在林中浅笑,“我们这些人,都不是人,但督公是。他老人家曾是有功名在身的世家子弟。奶奶不知道,那年督公净身后被派去陈妃娘娘宫里伺候,因为他不肯自称‘奴婢’,被下令庭仗四十,打得没了半条命。后被发去修道观,因指摘监理太监进献谄谀迷惑先帝仙修误国,又被庭仗六十发到冰窖当差。”

“他跟我们这些天生的奴婢命不一样,他老人家满腹韬略,分明有治国之才,却不得不做一个奴婢。但他始终没忘记过他的志向,也从未忘记过陆老大人的遗志,否则,怎么能一步步走到今日,成为太子殿下的谋侍?我张达源这辈子没服过谁,就服他老人家。他从未对不起过任何人,倘若有的话,那也是人先负他。”

临去时,他又折返两步回来,“奶奶,有时候就放他喘口气吧,您总想将他从泥潭里扯出来,可他、和我们,也许一只脚踩在里头反而自在。”

芷秋久久怔忪,四面八方的竹罅里吹来烈烈风,刮乱善与恶、是与非的界限。她有些分不清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大概是苦涩的因,结出了可恶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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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李正封《咏牡丹》

作者有话要说:爱可以完全治愈陆大人吗?听听各位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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