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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吹破残烟(五)(1 / 3)

春风冬寒两相逼,好似谁都不肯让着谁。仍是冻人天气里,云禾屋里点了三个炭盆,两个墩在榻底下,熏得暖暖的好叫她吃饭。

炕几上摆了三四样菜蔬,两样荤食,一碗金黄的粟米,云禾瞧一眼,抬眼寻骊珠,“怎么拿了这个米来,我一向不爱吃这个米你不晓得?”

骊珠正拿着个白羽鸡毛掸子各处扫灰,与她搭着腔,“哦,是沈大人吩咐下的,说这个米吃了养脾胃,还是他使京里送来的,听说比咱们的米贵了许多,您不爱吃也将就些吃吧。”

“什么沈大人!姑爷不会叫?”

只见沈从之廊下转来,穿着大红补子袍,乌纱帽被宗儿赶来交给骊珠,暗里冲她挤眉弄眼。骊珠与她姑娘一个性子,半点好脸也不给他,轻啐他一口,捧着乌纱帽到卧房里去放。

沈从之走到榻上坐下,见云禾生死不吃那碗米,只拣着菜吃。他心里一叹,拣起双箸儿窥她,“我使人传话回家,叫你等我一道吃饭,你怎的不等?”

“我饿极了嘛,”云禾口里叼着牙箸笑,朱砂痣娇妩灵动,“你往常回家也没准时辰,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未必叫我饿着肚子等你不成?”

叫她一个撒娇糊弄了过去,沈从之也不憋屈了,咧着牙笑,“那倒也不是,就是想同你一道吃饭。那个什么飞莺,去温一壶金华酒来我同你姑娘吃。”

那飞莺心内骂了他一百二十遭,捉裙出去,门前又撞见宗儿进来,走到沈从之跟前附耳与他说了句什么话,沈从之点点头,“领他去书房等我,我吃完饭换身衣裳过去。”

骤一听“书房”,云禾将心眼儿提起,常人家不跟陆瞻似的,还在住房里设一个内书房,书房向来是爷们议事会客的地方,女眷不常去,因此云禾也一直没寻着个恰当的时机去探一探。

眼下听见,玲珑心窍一动,往他碗里添一箸菜,“回来还要忙事情呀?”

沈从之受宠若惊,忙不迭将菜吃了,“有个人来拜我,我去一趟,不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你将你的琵琶调好了,回来弹与我听。”

不想云禾将箸儿一扔,满心满脸的不高兴,“敢情我嫁给你,你当我粉头似的取乐?好麽,我在堂子里见天的唱曲跳舞,到你家里也不得个清静,还拿我当个玩意咂摸戏耍。我不弹,你瞧谁比我会唱会跳的你去寻她。”

一席话夹枪带棒,亦将沈从之的火拔了出来,恰逢飞莺温着酒上来要为他筛,他将手一拂,箸一放,也冷着脸,“袁云禾,你说这话真是没良心!我待你还不够?还不你说什么是什么?叫你弹个曲儿是为难你了?我不信你就没对你那穷书生谈过!”

云禾听了怒从心边起,顾不得那许多,“他是穷书生,你是个什么?你不过是个酒囊饭袋子!仗着家里有些威势,谋个差事当当,实则一肚子的牛黄狗宝!”

电光火石间,沈从之一个巴掌甩了下来,“啪”一声,将两人都吓了一跳。只见云禾捧着脸,恨目圆睁瞧对来,眼神似两支箭,将沈从之一霎射穿。

他抖着手,收成一个指头点着她,“别这么看着我!”

言讫饭也不吃了,拔腿气冲冲往书房里去。人一去,云禾将手垂下来,仍旧吃饭,倒似吃得更自在了。

飞莺搁下把银壶,将她脸上几个红红的指印细窥,眉头叠了担忧,“姑娘,这样是不是有些过了?回头他生气了会不会整治咱们?向来听说沈大人是个脂粉阵里的杀将,这一巴掌会不会都是轻的,还有后账?”

云禾将舌尖顶顶腮,缓和了一阵痛,“一个巴掌而已,从前也没少挨过,放心,再狠的他舍不得。”

那骊珠房里走出来,欹斜在门框底下望着她笑,“他是个脂粉阵里的杀将,我们姑娘却是个男人堆的阴差,姑娘有的是招子对付他,往前那都是懒得搭理他。”

几人笑说着,云禾不理会,拣了只空碗拨了些饭菜到里头,将一双沙绿潞绸绣鞋放下榻来,走到方文濡的牌位底下供奉他,口里咕噜,“你饿不饿?可别忘了吃饭呀。”

一屋子顷刻安宁下来,两个丫头也走过去添香。

晴昼有烟,新翠淡淡。那沈从之揣着一肚子气走到书房,只见四面风窗紧闭,窗外种满几棵银杏新吐嫩芽,房中阳光大片大片地落到泛油光的地上,爬满半张书案。书案后头是一架满墙的多宝阁,插满各类奇书珍本,摆着各色玉器宝瓶,墙上又有各个名家山水。

不时见宗儿领着一个人进来,卑躬屈膝伏跪在案前朝沈从之拜礼,“承蒙大人亲见,小的不胜欣喜!”

那人抬起头来,原来是浅园的刘管家,特意穿了绸缎衣裳,戴着儒巾,充着面子斯文前来拜见。沈从之坐在案后给他指了墙下的座,“坐着说话。”

“蒙大人赐座。”刘管家倒不客气,真就拂衣坐下,笑嘻嘻地拱手,“不瞒大人,我来拜访,一是来替陆督公递个生辰的帖子,二是想替自己谋个出路,大人也晓得,浅园里使唤不上我,我们先前的主家被下了狱,迟早我们这些下人也要叫贩卖出去,因此来求求大人为我某条生路。”

原来这浅园长园先都是祝斗真的房产,留下的也都是一个家门的人,前两日浅园有人与刘管家通了消息,说是园子里正缺一位管采办的管家,进了这里,就是当朝阁老的家奴,既体面又风光,哪里都比在浅园胡混着强,思及此,他便寻了过来。

风吹影动,扫在沈从之似笑非笑的面庞,“谋个生路倒是好说,正好我园子里还缺个管家,只是你的身契在浅园压着,浅园不放你,我也不好去讨要。”

那刘管家走上前来,抬眼狡黠地笑,“陆督公放不放我我,可由不得他,得听您的。小的照实说了吧,向来听见那班阉人口里没有大人一句好话,我听了生气,想为大人出个头。我这里有个消息,大人还记不记不得督公的母兄?”

沈从之眉峰一挑,“不是上半年早早就送回京里去吗?听说是病死在了家中,冠良手上有事情忙,那边只草草下了葬。”

“那是哄外头的人的,哪里就送回京去了?具小的所知,是叫他一直锁在府内,人也不是病死的,是叫他给折磨死的!不信大人找几个仵作在京里验明尸首就可知一二。大人想想,我朝是以孝治天下,杀兄弑母,如此大逆不道,若奏到朝廷,可是个什么罪?届时,抄家问斩,大人牢里稍稍疏通,小的不就能来大人跟前伺候啦?”

惊骇半合儿,沈从之微笑着在箱子里摸了一锭银子与他,“我晓得了,回头自有你的好处,你先回去,不要叫人看到你往我家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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