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屏纱窗摇竹影,杨柳分烟又一春。
这一年,春意早来,姹紫千红各开天涯,桃李挥袖如嫣雨,蔷薇攀立、玉兰压枝、迎春洒金,海棠垂丝,云云种种好颜色不必提。
单是上年回到苏州,芷秋闲来种的一片芍药便阗锦满园,又是金带围、又是杨妃出浴、又是朱砂判,另在千羽阁对岸亭台外种下一片桃花飞雪。
那日起了兴致,发下帖子,要请月到风来阁的姊妹来赏花,谢昭柔、雏鸾、云禾三个不题,另还请了新上任的藩台家的夫人、本县县令家的太太、连带着往日交好的几位太太奶奶。
提前两日便定下席面菜色,可到定戏班子,芷秋倒头疼起来,盘在榻上搁住了笔,“自打京里回来,一直忙着收拾这园子里的事情,倒是好久没听戏了,也不知道如今哪个班子唱得好。”
陆瞻原是在书案后头看各县呈报上来的新开桑田情况,听见她抱怨,将本子搁下,踅到对榻,“我前日到藩台楚青家去吃席,倒是听见他们家请的那个班子还成,叫什么‘琴雅班’的,你请来唱唱?”
“琴雅班……”芷秋将名字沉吟一番,咣当扬一扬碧玺算盘,将珠子都归了位,“倒是头回听见讲。”
陆瞻欹斜在榻背上,反手将两扇槛窗推开,清风旋即扑进来,将他后脑缠髻的锦带飏起,几如他的笑意,缠绵柔情,“听楚青说是打嘉兴来的,游园一折唱得倒有七八分好,我替你请来,你好好儿乐乐。”
风前素面半含香,娇娇地嗔他一眼,“那是他们唱得好还是我唱得好呀?”
“自然是你唱得好。”陆瞻想也没想脱口就答。
芷秋喜滋滋地捉裙趿两步绣鞋撞进他怀里,“算你识相。得,那就请他们吧,叫到外头也唱给你们爷们家听听。”
“我恐怕听不成了,”陆瞻伸出指端挑开她面上粘的一缕发,支着条腿兜住她的背,“我后日正要往杭州去一趟,听见那边提督织造差人来告我,说杭州有两个县拿着采办上好桑苗的银子办了一批次等货卖给百姓,我得去查办查办。你在家听戏玩耍,半个月我就回来。”
春光万丈,竹叶瘦影悬在对面廊瓦上,扑簌簌地响得悦耳。芷秋却觉得他的话不大中听,将半个身子由他怀里退出来,“怎的这回不带着我去?”
“你不是这两日月信就该来了吗?怎么折腾得起?再说年前才带你往杭州去了一趟,该瞧的景致都瞧过了,这回在家呆着,秋天再带你去。”
“月信就三天而已嘛。”芷秋满不高兴地扭过身去。
阳光将她的耳廓照得粉粉的,透明的,似一片水蜜桃。陆瞻滚滚喉头,歪着脑袋贴上去,将那耳垂叼在唇间磨一磨,“三天你也受不住,平日里疼得床上打滚儿,好了伤疤忘了疼了?怎么还坐得了马车?”
经她一提,芷秋立时冒出冷汗来,“你别说了,说得我眼下就像是开始疼起来了。”
“南京太医院开的药你按方吃着,等京里的方子来了再换,吃几副大约以后就不疼了。你这恐怕还是从前吃那绝育汤落下的毛病,太医叫你夏日里也别吃性寒的东西,你只是不听,偏爱吃那甜瓜。”
“听见了听见了,”芷秋满不耐烦地掣着一只耳朵往他眼前偏一偏,“要说多少次才罢?”
恰逢桃良端茶由屏风后头踅进来,将芷秋一嗔,“姑爷不要管她,疼死她才好,您管她,她还嫌您唠叨呢。”
芷秋挥着绢子朝她身上扇,“死丫头,要你管,还教训起我来了。”
陆瞻适意轻笑,松开芷秋端起茶呷一口,“你们主仆俩真是一个治一个,她不肯听我的,倒爱听你刺儿她两句。”
阳光铺满锦榻,说说闹闹地,又混过一日去。芷秋爱极了这样懒洋洋软绵绵的日子,好像时光待她一直这般温柔,从不曾以霜刀慢割她。
月淡青纱帐,丫鬟们熏被铺床,芷秋在妆台前拆解发髻,换了件银红的薄氅,半罩着牙白的诃子裙,正要爬到被窝里去,可抬眼见陆瞻洗完澡过来,黑色衣襟松垮垮地罩着,露出半片坚实的胸膛,烛光一照,将上头零星水珠反射出荧荧的光斑。
也不知怎的,她忽然红了脸,迎过去环住他的腰高高地仰脸望着他,“你洗完了?”
这般明知故问,陆瞻只是笑笑,“嗯。”抬腿就要走。
芷秋却不撒手,两臂环得死死的,将脸埋在他胸膛里,“你后日就要走了,咱们可要有半个月见不着了……”
“嗯。”他又笑,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月光与烛光照进他无欲无求的瞳孔,芷秋明眼瞧着,恼在心里,“那你跟我说说话,要不然,这一去半个月,我会想你的。”
他自背后拽着她的腕子,将她拉到书案后头的椅子上,“想说什么?”
芷秋黏黏糊糊地落在他腿上,想说的说不出口,又一时想不起别的来,只好揪着他两片衣襟垂着下巴不讲话,只是偶时咕哝滚出两声儿,轻轻的,像只波斯猫。
沉默半晌,陆瞻渐渐笑出来,将手卷进她的裙里,在软如锦缎的肌肤上爬行,“想说这个是不是?嗯?裙子底下连裤子也不穿?”
她臊个大红脸,将他肩狠狠一搡,“你讨不讨厌?!”
“我讨厌?那我睡觉去了。”作势就要起身。
芷秋急了,忙攀住他的脖子,“你烦不烦呀?”
陆瞻温柔且可恶地笑开,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腰,“我得问问太医,是不是天下女人都跟你似的,月信前后就跟个猫儿发了……”